第二章:天阙之劫,与一道无解的题
宋瑾瑜其实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后悔吗?
后悔个屁。
如果他当年没有挥出那一剑,现在坟头草三丈高的,就是清云界最精锐的百名年轻修士,其中包括他那个哭包堂弟、总给他偷带点心的厨娘女儿,还有几个虽然蠢但挺可爱的宗门好友。
用自己一条命,换一百条命。
这买卖,宋瑾瑜觉得挺值。
——如果代价不是现在这样,困在一具连清风都嫌重的身体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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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天阙秘境】
天阙秘境,百年一开,只容百岁骨龄以下者进入。里面灵草遍地,机缘无数,危险也无数。
十九岁的宋瑾瑜,是那次秘境之行的“定海神针”。
不是因为他修为最高(他卡在金丹门槛前已经三年,通明道体像个无底洞,吞灵气如喝水,就是不结丹),而是因为——
“瑾瑜师兄!这阵法怎么破啊?!”
“宋道友,这株‘九心莲’为何散发魔气?”
“瑾瑜兄,前面三条路,走哪条?”
宋瑾瑜走在一群人中间,青衫素剑,眉眼温润,耐心地一一解答。他就像一本行走的百科全书,没有他不知道的秘辛,没有他解不开的难题。
直到他们撞上了秘境核心区那团“东西”。
那是一团凝聚了上古战场万年煞气与无数陨落修士残念的混沌魔念,本不该在这个时段出现。但它偏偏出现了,而且一照面就吞噬了两个躲闪不及的散修。
“结阵!快退!”
领队的云岚宗大师兄厉声喝道,声音却带着颤。
魔念铺天盖地涌来,带着吞噬一切生机的死寂。护身法宝的光芒像肥皂泡一样接连破碎,绝望开始蔓延。
宋瑾瑜在那一刻,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用《九天伏魔阵》?来不及布阵。
用家族秘传的遁天符?只能带走十个人。
用他压箱底的那道剑祖剑意?师尊说过,不到元婴,动用即死。
魔念已经扑到眼前,一个相识的、总红着脸叫他“宋师兄”的丹霞门小师妹,尖叫着闭上了眼。
宋瑾瑜叹了口气。
“真麻烦啊。”
他轻声说,然后向前踏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周身温和内敛的气息陡然变了。像是沉睡的古剑骤然出鞘,清亮的剑鸣自他体内响起,那不是他本命灵剑“无垢”的声音,而是更古老、更纯粹,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
剑心通明,万法皆斩。
他抬手,并指为剑。
没有繁复的招式,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简简单单地,朝着那团遮天蔽日的魔念,一划。
嗤——
像热刀切过牛油。
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被一道清澈如月光、又凌厉如冰裂的剑光,从中劈开。
剑光所过之处,魔念念嘶吼着消散,露出后方秘境原本的天光。
那一剑的风华,让所有幸存者终生难忘。
也付出了让所有人终生愧疚的代价。
剑光消散的瞬间,宋瑾瑜笔直地站在原地,背对着众人。
青衫依旧,身形挺拔。
然后,所有人清晰地听见了——
“咔嚓。”
很轻的一声。
像是美玉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宋瑾瑜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那里,一道细微的血痕凭空出现,然后迅速蔓延,像冰裂的纹路,爬满他整只手臂,接着是全身。
他的皮肤下,仿佛有光在碎裂。通明道体,能窥见万物法则的琉璃盏,在这一刻,因为承载了远超极限的“道”,彻底崩出了裂痕。
“瑾瑜师兄!”
“宋道友!”
他踉跄了一下,没回头,只哑声说了两个字:
“……快走。”
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在他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秘境穹顶上掠过的流光,和耳边系统冰冷机械的提示音——如果他有系统的话。
那大概会是:
【警告:道体严重受损,本源崩溃中……】
【修为锁定:筑基大圆满(永久)】
【新增状态:灵脉郁结、畏寒、咯血、气短、易疲……(以下省略三百字)】
【获得称号:天妒之才】
去他娘的天妒。
这是宋瑾瑜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
---【现在·听雪小筑】
“咳咳……”
宋瑾瑜从回忆中抽离,掩唇低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师兄!”刚才问话的少年修士连忙上前,想帮他顺气,又不敢碰他,急得手足无措。
“无妨。”宋瑾瑜摆摆手,呼吸平复下来,又恢复了那副温润宁静的模样,仿佛刚才刹那间的剧痛和虚弱只是错觉。“老毛病了。走吧,别让掌门久等。”
轮椅碾过积雪,吱呀作响。
少年跟在他身后,看着那清瘦却挺直的背影,鼻子忽然有点酸。
他知道“天阙之劫”的故事。整个清云界都知道。版本众多,有说宋瑾瑜是为救红颜,有说是为夺重宝,最离谱的还说他是练功走火入魔。但长辈们私下说的那个版本,最让人窒息。
——他本可以不管的。
——以他的才智,当时至少有三种方法可以自己全身而退。
——可他选了唯一一种,能保住所有人的、却毁掉自己的方法。
“师兄,”少年忍不住又开口,声音闷闷的,“如果……如果重来一次,您还会那么做吗?”
轮椅停了。
宋瑾瑜没有回头。
半晌,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很淡,落在雪地里,几乎听不见。
“这种问题啊……”他望着前方论道堂飞翘的屋檐,慢慢说,“就像问一个人,明知吃糖会牙疼,为什么还要吃。”“有些选择,在做出那一刻,就不是用‘得失’来衡量的。”
他转动轮椅,继续前行。
“走吧。再磨蹭,掌门该念叨了。”
少年怔怔地跟着,咀嚼着这句话。
不是用得失衡量……
那用什么?
他看向前方那道坐在轮椅中,却仿佛比任何人都要挺拔的身影。
忽然明白了。
用本心。
【论道堂·大型打脸现场】
论道堂里此刻气氛凝重。
中央悬浮着一幅巨大的秘境灵力图谱,光影交错,复杂得让人头晕。几位专精阵法的长老眉头紧锁,争论不休。
“此处‘坎’位必须用玄水精镇守,否则火煞泄露,全阵皆崩!”
“荒谬!玄水精与此处地脉金气相冲,你是想提前引发灵力暴动吗?”
“那你说怎么办?!”
“我……”
争吵声在宋瑾瑜轮椅轱辘声响起时,戛然而止。
所有人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门口。
敬畏、惋惜、钦佩、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种种情绪,混杂在那些注视里。
“瑾瑜来了。”掌门清虚真人是个面容和蔼的老者,此时眼睛一亮,亲自走下主位,“快来看看,这是新发现的‘炎魄秘境’外围阵法,棘手得很。”
宋瑾瑜微微颔首,被推到图谱前。
他抬眸,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令人眼花的灵力线路。只用了三息。
然后,他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虚虚点在图谱某处。
“这里,”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是‘离火阵眼’,是‘丙火假眼’。真正的主阵眼,在下方三尺,地脉交汇处,被‘幻尘砂’掩去了气息。”
满堂寂静。
一位以阵法闻名的赤霄峰长老胡子一抖:“幻尘砂?那东西早已绝迹千年!”
“是绝迹了,”宋瑾瑜语气平淡,“但布下此阵的上古修士,用的是‘地炎淬炼法’,将普通尘沙置于地火脉眼淬炼三百年,可得类似幻尘砂效果。此处地火活跃,符合条件。”他手指轻移,又点向另一处:“此处‘巽’位,不该用‘青木符’,应用‘磐石晶’。木生火,在此处是助长火煞。以土克之,方是平衡。”
“还有这里,灵流走向并非单向,有暗藏的回旋设计,若按常规破阵,会触发连环爆裂。”
他语速平缓,一句接一句,将整个复杂大阵的关窍、陷阱、真正核心以及破解思路,条分缕析,娓娓道来。
如同在拆解一个简单的九连环。
而不是让一群元婴长老头疼了三天三夜的上古凶阵。
等他话音落下,整个论道堂落针可闻。
几位刚才争得面红耳赤的长老,老脸通红,一半是羞愧,一半是震撼。
清虚真人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灼热地看着宋瑾瑜:“瑾瑜,此阵若交由你主导破解,需要多少人?多少时日?”
宋瑾瑜沉吟片刻:“五人足以。三日破除外围,五日深入核心。不过,”他顿了顿,看向掌门,“我需要‘千年冰魄’一枚,镇住地脉余火,以防不测。”“准!”清虚真人毫不犹豫,“库房里那枚最大的,你拿去用!”
“谢掌门。”宋瑾瑜颔首,随即又轻轻咳了几声。
那咳嗽声压抑而隐忍,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提醒着所有人——
这个正在以智慧碾压全场、轻松解决难题的青年,是个连久坐都会疲惫的病人。
刚才那位质疑他的赤霄峰长老,此刻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宋瑾瑜,郑重地拱了拱手。
那是心悦诚服的敬意。
宋瑾瑜坦然受了这一礼,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润平和的神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有推着他离开的少年注意到,在轮椅转过屏风、脱离众人视线的瞬间,宋瑾瑜一直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线,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的手,在绒毯下,握成了拳,指节青白。
又在疼了。
少年心里一揪,低声道:“师兄,我们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急。”宋瑾瑜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又是一片清明,“先去一趟藏书阁。破解那‘地炎淬炼法’的细节,我记得在一本《上古矿物考》的附录里有提及,得去确认一下。”
“师兄!”少年急了,“您的身体……”
“死不了。”宋瑾瑜打断他,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答应了的事,总要做得尽善尽美。”
他抬起眼,望向窗外又开始飘落的细雪。
“何况,能做的事不多了。”“能做一件,是一件。”
轮椅再次吱呀呀地转动起来,碾过清扫过的石板路,朝着藏书阁的方向,留下两行浅浅的、很快又被新雪覆盖的辙痕。
如同他这个人。
惊才绝艳地来,寂静无声地燃烧。
照亮一方天地,也灼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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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完】
作者有话说:
怎么样?我这章把回忆杀和现实打脸结合,玉玉那种“我残了但照样智商碾压你们”的淡然逼格,有没有装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