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带着夏末的余温,透过行政楼干净的玻璃窗,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晃晃的方格。江逾白拖着那个略显沉重的黑色行李箱,站在高一新生宿舍分配公告屏前,微微蹙起了眉。
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宿舍号飞速滚动。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江逾白”三个字,后面紧跟着的数字是——3栋402室。
视线向右平移,落在室友栏的瞬间,江逾白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罕见地掠过一丝涟漪。那个并列的名字是:萧望津。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这本身没什么,重点是,3栋402,按照他事先查好的宿舍分布图,应该是专为需要安静环境的学生准备的“静音宿舍”才对。怎么会和一个陌生人混住?一丝不祥的预感,像初秋的凉风,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衣领。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确认录取通知书和住宿申请回执都妥帖地放在上衣口袋里,然后转身,朝着3栋宿舍楼走去。行李箱的万向轮在水泥路上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嗡鸣,一如他此刻井井有条的内心,正试图为这个小小的意外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与此同时,宿舍楼的另一侧,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正风风火火地冲向公告屏。
萧望津几乎是踩着篮球鞋的后跟跑过来的,额头上带着刚打完球的细汗,身上那股蓬勃的、仿佛永远也用不完的热力,让周遭的空气都活跃了几分。他压根没耐心看滚动屏,直接挤到张贴着最终名单的布告栏前,手指从上到下飞快地划过。
“萧望津……3栋……402!搞定!”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阳光又帅气。对于室友是谁,他毫不在意,反正到时候肯定能打成一片。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把行李扔进宿舍,然后去熟悉一下传说中的一中篮球场,说不定还能约上几个人打半场。
他单肩挎着那个塞得鼓鼓囊囊、印着某个篮球巨星logo的运动包,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蹿上了楼梯。
江逾白不紧不慢地走到402门口。门虚掩着,他抬手,用指节轻轻叩了三下,节奏清晰,力度适中。
“请进!”一个清亮又带着点随意劲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江逾白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宿舍的陈设,而是一个背对着他、正弯腰撅着屁股在捣鼓什么东西的高大背影。那人穿着红色的篮球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晒成小麦色的臂膀,充满了运动特有的力量感。
然后,江逾白的目光越过这个背影,落在了宿舍内部。
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此刻,靠近门口的两张床铺已经空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木板。而靠窗的其中一张下铺,已经铺上了深蓝色的床单,一个篮球大咧咧地放在枕头边。更重要的是,靠近那个铺位的书桌和地上,散落着几个打开的纸箱,里面露出哑铃片、滑板、甚至是一双钉鞋的一角。
热闹,杂乱,充满侵略性。
这与江逾白想象中整洁、简约、绝对安静的“静音宿舍”相去甚远。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紧了一分。
萧望津听到开门声,直起身,转了过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一瞬间,空气似乎有片刻的凝滞。
江逾白看清了对方的样子。很高,比自己大概高出半个头,短发利落,眉眼英挺,眼神明亮得像蓄满了阳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气息。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看起来是要固定在墙上的篮球收纳架。
萧望津也打量着门口这个新室友。清瘦,白皙,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鼻梁上架着眼镜,气质干净又冷淡,像一株生长在幽静处的植物。他手里拉着的黑色行李箱看起来一尘不染,与这间刚刚开始混乱的宿舍格格不入。
“嘿,你就是萧望津?”萧望津率先打破沉默,笑容灿烂地伸出手,“动作挺快嘛!我叫江逾白,以后就是室友了!”
江逾白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运动痕迹的手,没有立刻去握,只是平静地纠正道:“我是江逾白。你才是萧望津同学吧?”
“啊?”萧望津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哦哦哦!对!我看反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收回手,毫不在意地在裤子上蹭了蹭,笑容依旧爽朗,“欢迎欢迎!我正愁一个人收拾无聊呢!你看哪个铺位?随便选!”
江逾白的视线在剩下的三个铺位上扫过。他径直走向了靠窗的、远离萧望津那个“运动角”的另一张床铺。这里采光好,而且相对独立。
“我选这个。”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有眼光!这边通风好!”萧望津表示赞同,然后继续兴致勃勃地摆弄他那个篮球架,“等我把这个装上,球就有地方放了,不然扔地上占地方。”
江逾白放下行李箱,打开,开始往外拿东西。他的动作有条不紊,先是铺上一层自带的浅灰色防尘垫,然后是叠得棱角分明的床单、被套、枕套,颜色是统一的低饱和度莫兰迪色系。接着是几本摞得整整齐齐的书,一台笔记本电脑,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降噪耳机被小心地放在桌角。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轻缓、安静,与旁边叮当作响的萧望津形成了鲜明对比。
萧望津忙活了一阵,终于把收纳架勉强固定在了床头附近的墙上。他满意地拍拍手,一屁股坐在自己铺好的床上,床板发出“嘎吱”一声抗议。他拿起地上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然后长长舒了口气,看向对面正在安静整理书架的江逾白。
“哎,江逾白,你是哪个班的?我是一班。听说一班学霸云集啊,压力山大。”他试图开启话题。
“一班。”江逾白头也没抬,用软布仔细擦拭着一本厚皮词典的封面。
“这么巧!同班啊!”萧望津更来劲了,“那以后可方便了!一起上课,一起吃饭,晚上还能一起回来!对了,你打球吗?或者跑步?我看你挺瘦的,得多运动运动,身体好!”
“不太运动。”江逾白简短地回答,将词典工整地放进书架第一格。
“不运动多没意思!回头跟我去球场,我教你!保证……”萧望津的话匣子刚打开,就被江逾白打断了。
“萧望津同学,”江逾白转过身,面对着他,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我选择这间宿舍,是因为它原本应该是‘静音宿舍’。我需要一个非常安静的环境来学习和休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望津放在地上的哑铃和墙上的篮球架,继续道:“所以,可能有些你习惯的活动,比如在宿舍进行力量训练,或者拍打篮球,不太适合在这里进行。希望你能理解。”
萧望津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看看江逾白一丝不苟的床铺和书桌,再看看自己这边还乱糟糟的“领地”,以及那个刚刚装好、充满期待却被委婉禁止的篮球架。
一种微妙的、被冒犯的感觉,混合着“这人怎么这么事儿”的嘀咕,在他心里升腾起来。
他的世界里,朋友、汗水、喧闹是常态;而眼前这个新室友,似乎想把宿舍变成一座孤岛。
萧望津扯了扯嘴角,刚才的热情冷却了不少,语气也淡了下来:“哦,静音宿舍啊?我不知道。系统分的。”他指了指那些器材,“这些东西,我总不能扔了吧?”
“可以存放在公共储物间,或者使用学校的健身房。”江逾白给出了解决方案,理性,却缺乏温度。
“行,知道了。”萧望津站起身,语气有点硬邦邦的,“我尽量不吵着你。”
矛盾,像一颗被无意间扔进房间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了无形的涟漪。
江逾白转过身,继续整理他的书架,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段必要的问题处理程序。
萧望津则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窗外阳光灿江逾白烂的操场,又看看眼前这个仿佛自带真空隔离带的室友,第一次觉得,这个新学期,这个新宿舍,可能不会像他预想的那么……痛快了。
402室陷入了沉默。只有江逾白摆放书本时极轻的摩擦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其他宿舍热闹的喧哗。一墙之隔,两个世界在此刻碰撞,隔阂已现,未来的轨迹,却悄然开始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