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弄里的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青石板路的薄霜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碎玻璃扎在眼底。温阮站在阁楼门口,手里攥着沈寂留下的纸条,指尖的纸页被汗渍浸得发皱,“忘了我”三个字的墨迹晕开,像他转身时决绝的背影,在她心上烙下一片湿冷的痕。
张婆婆站在她身边,叹了口气:“阮阮,沈寂那孩子,心里藏着事。”
温阮没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头,看着巷弄深处。沈寂的脚印早已被积雪覆盖,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死寂,像他从未出现过。三年前他消失的清晨,也是这样的空荡,那时她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他只是暂时离开,而现在,这份希望被他亲手碾碎,连带着她的心脏,都像被冻在薄霜里,疼得发不出声音。
“婆婆,我没事。”她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得快要散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张婆婆看着她苍白的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巷弄深处,脚步声被积雪吞没,只留下一阵细碎的咯吱声,像在为这场无疾而终的重逢叹息。
温阮回到阁楼,反手关上房门,将外面的阳光和喧嚣一并隔绝。旧电暖器嗡嗡地响着,橘黄色的光裹着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空气里的寒凉。她走到书桌前,将纸条放在桌上,目光落在“忘了我”三个字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纸页上,晕开的墨迹像一团化不开的雾,蒙住了她的视线。
她想起昨天沈寂叫她名字时的语气,低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想起他说“我记得你”时的眼神,眼底掠过的复杂情绪,像被乌云遮住的星;想起他把她护在身后时的坚定,后背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却在她以为终于可以抓住时,又一次碎成了泡影。他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说他不想连累她,可他不知道,比起被他隐瞒,比起他的再次离开,她更怕的是他独自一人面对危险——那种明知他在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比死亡更让她窒息。
手机震了震,是档案馆的电话,她看都没看,直接按了关机。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落在书桌上,照亮了纸条上的字迹,也照亮了书桌角落的一个纸箱——那是三年前沈寂离开后,她从隔壁屋子收拾回来的旧物,里面全是他留下的东西,书籍、画具、还有一件他穿过的黑色毛衣。
她蹲下身,打开纸箱,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物品,像在触摸他们之间早已冰冷的过往。书籍的扉页上,有他淡淡的字迹,是一句诗:“星子沉入海底,爱意藏于心底”;画具的颜料已经干涸,凝固成一块块坚硬的痂,像他从未说出口的话;黑色毛衣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味,那是他身上独有的气息,曾在无数个深夜里,被她抱在怀里,当作唯一的慰藉。
她拿起那件黑色毛衣,抱在怀里,眼泪掉在毛衣上,浸湿了布料。她想起三年前那个发烧的夜晚,他就是穿着这件毛衣,在她的阁楼里守了她一整夜。那时的他,眉眼间的倦意被阳光抚平,显得格外温和,他会悄悄给她换退烧贴,会在她咳嗽时轻轻拍她的背,会在她醒来时,假装自己刚睡醒。可她没想到,这样温和的他,会背负着那样沉重的秘密,会一次次地选择用离开的方式,来“保护”她——他以为的保护,却是对她最残忍的凌迟。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藏在毛衣的内袋里,被布料紧紧裹着。她疑惑地掏出来,是一个小小的铁盒,锈迹斑斑,边缘被磨得发亮,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她打开铁盒,里面装着一叠照片,还有一张折叠的信纸。照片上的人是沈寂,只是比三年前更年轻,眉眼间没有那么重的倦意,甚至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他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警服,两人勾着肩,笑得很开心,背景是一片星空,星星很亮,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温阮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开始发抖。她拿起那张信纸,展开来,上面是沈寂熟悉的字迹,只是比现在的字迹更稚嫩一些,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执着。
“阿哲,等我完成这次任务,就带你去看星空,就像我们小时候约定的那样。”
“我知道这条路很危险,但我不能退缩——为了那些无辜的人,也为了我想守护的人。”
“如果我出事了,帮我照顾好她,告诉她,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告诉她,我爱她。”
信纸的字迹有些模糊,像是被泪水浸染过,落款日期是三年前,正是他消失的那天。
温阮的手指颤抖着,信纸从她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地上。她终于明白,沈寂的离开从来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他的冷漠从来不是因为遗忘,而是因为不敢靠近。那个穿警服的男人,应该就是他信里的“阿哲”,而他口中的“任务”,想必就是他背负的秘密——他可能是一名卧底,可能在追查某个危险的组织,可能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所以才不敢给她任何承诺,才一次次地推开她。
她想起他昨天说的“别碰她”,想起那些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想起他被打得嘴角流血却依然把她护在身后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终于明白,他回来不是为了和她重逢,而是为了做一个了断;他拿走那枚旧钥匙,不是为了回忆,而是为了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牵连;他留下那张“忘了我”的纸条,不是为了让她真的忘记,而是为了让她能在没有他的世界里,好好活下去。
可他不知道,有些记忆,一旦刻进骨髓,就再也无法抹去;有些爱意,一旦开始,就注定覆水难收。
她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阁楼里响起,像被风吹碎的玻璃,尖锐而绝望。她想起三年前他消失后,她走遍城市的大街小巷,寻找他的踪迹;想起她续租了隔壁的屋子,每天对着空荡的房间说话;想起她把那枚旧钥匙攥在手里,反复摩挲,直到指尖磨出茧子;想起她无数个深夜里,抱着他的毛衣,在梦里与他重逢,却又在醒来时,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原来,她的等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注定落空的悲剧;她的爱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自我欺骗的执念。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很轻,却带着一丝急促。温阮以为是张婆婆,擦干眼泪,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正是照片上和沈寂站在一起的那个“阿哲”。
“你是温阮?”男人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沉重。
温阮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是,你是……”
“我叫林哲,是沈寂的同事。”林哲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句让她彻底崩溃的话,“沈寂他……出事了。”
温阮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看着林哲,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掉下来。
“他在和一伙毒贩交易时,为了保护卧底的身份,被对方发现了。”林哲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拼死反抗,当场击毙了两名毒贩,自己也……”
后面的话,温阮已经听不清了,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轰鸣,像有无数个惊雷在她耳边炸开。她想起沈寂昨天说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想起他留下的那张“忘了我”的纸条,想起他信里写的“我爱她”,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原来,他的回来,只是为了最后看她一眼,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忘了他”的理由。
“他……他在哪里?”温阮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在医院,抢救无效,已经……”林哲的话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眼里充满了惋惜。
温阮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门框上,才勉强没有摔倒。她想起沈寂最后一次转身的背影,想起他嘴角的血迹,想起他眼底的痛楚,原来,那就是他们最后的告别,原来,有些再见,一旦说出口,就是永别。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温阮的声音带着哭腔,像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哲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黄铜钥匙,递到她面前,正是沈寂昨天从她这里拿走的那枚旧钥匙:“这是他口袋里唯一的东西,他紧紧攥着,直到最后一刻。”
温阮接过钥匙,指尖触到那熟悉的纹路,上面还残留着沈寂的温度,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她想起这枚钥匙上,有她三年的温度,有他最后的执念,有他们之间未说出口的爱意,有他们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他说,让你忘了他,好好活下去。”林哲的声音很低,“他说,他对不起你。”
“对不起?”温阮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眼泪掉得更凶了,“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只是……只是太傻了。”
他傻得以为离开就是保护,傻得以为隐瞒就是温柔,傻得以为自己的牺牲就能换来她的幸福。可他不知道,没有他的世界,再明媚的阳光,再温暖的春天,对她来说,都是一片荒芜。
林哲看着她绝望的样子,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温阮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缓缓滑落在地。她手里攥着那枚旧钥匙,指尖的纹路被磨得温软,像他的手掌,曾轻轻抚摸过她的头发,曾紧紧握住过她的手,曾小心翼翼地为她拔过卡在石板缝里的鞋跟。
阁楼里很静,只有旧电暖器嗡嗡的响声,像在为这场无疾而终的爱恋,奏响最后的挽歌。她想起沈寂信里写的“星子沉入海底,爱意藏于心底”,原来,他早就知道,他的爱,会像沉入海底的星子一样,永远不见天日;他的人,会像陨落的流星一样,在她的生命里,只留下短暂的光芒,却让她用一生去铭记。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很刺眼,却照不进她心底的黑暗。她看着巷弄里的青石板路,看着那些干枯的藤蔓,看着老钟表店的招牌,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雨夜,想起他帮她拔鞋跟的那个凌晨,想起他照顾她的那个雪夜,想起他们重逢的那个清晨,想起他最后一次转身的那个黄昏。
原来,他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原来,有些爱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遗憾;原来,有些星子,一旦陨落,就再也无法升起。
温阮缓缓抬起手,将那枚旧钥匙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眼泪掉在钥匙上,混着他残留的温度,慢慢滑落。
“沈寂,”她的声音很轻,像在对他低语,“我不会忘了你。”
我会带着你的爱,好好活下去;我会带着你的执念,守护好我们的回忆;我会带着你的遗憾,在没有你的世界里,独自等待,直到生命的尽头。
因为,你是我生命里最耀眼的星,即使陨落,也永远照亮我前行的路;你是我生命里最深刻的爱恋,即使遗憾,也永远刻在我心底的最深处。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阁楼里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他们之间无尽的思念,像他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像他们之间,那场注定无疾而终的爱恋。
而那枚旧钥匙,被温阮紧紧攥在手里,在夕阳的余晖里,折射出细碎的光,像一颗陨落的星,永远闪耀在她的生命里,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