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几乎不存在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马嘉祺死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他开始更频繁地出现在厨房，依旧笨拙，偶尔会打翻糖罐，或者被锅沿烫到指尖猛地缩回手，但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因为一点点失误而惊恐万状。他只是会愣一下，然后想起丁程鑫的话，继续沉默地尝试。

丁程鑫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让保姆准备更多简单的半成品食材，甚至有一次“无意中”将一本基础食谱放在了料理台上最显眼的位置。

信任在无声的默契中缓慢滋长。

这天深夜，丁程鑫被一个越洋视频会议拖住，结束时已近凌晨。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出书房，发现客厅依旧亮着一盏落地灯，马嘉祺蜷在沙发里，怀里抱着速写本，脑袋却一点一点，显然是困极了在强撑。

听到脚步声，马嘉祺猛地惊醒，睡眼惺忪地望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迷糊的柔软，不像白天那样戒备。

“怎么还没睡？”丁程鑫走过去，声音因疲惫而有些低哑。

马嘉祺揉了揉眼睛，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将怀里的速写本往身后藏了藏。这个小动作泄露了他的心思——他在等丁程鑫。

一股暖流悄然划过丁程鑫的心间，驱散了部分疲惫。他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没有追问，只是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假寐。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

过了一会儿，丁程鑫感觉到身边的动静。他微微睁开眼，看到马嘉祺正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身上盖着的那条薄毯子分出一半，动作轻缓地，盖在了他的腿上。

做完这一切，马嘉祺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迅速缩回自己的角落，重新抱紧速写本，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只是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他的紧张。

腿上传来的布料触感带着马嘉祺微弱的体温，丁程鑫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他没有动，也没有揭穿，只是重新闭上眼，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这笨拙的、无声的关心，比任何昂贵的礼物都更珍贵。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总有暗流。几天后的一个午后，丁程鑫需要临时出门参加一个政府举办的商业峰会，无法推脱。出门前，他看着安静坐在窗边的马嘉祺，沉吟片刻，说道：“我晚上回来，可能会晚一点。”

马嘉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丁程鑫离开后，别墅里只剩下马嘉祺和定时来打扫做饭的保姆。阳光慢慢移动，从窗边溜走，客厅里变得有些昏暗。

马嘉祺抱着速写本，却无心画画。丁程鑫不在的空间，似乎变得格外空旷和冰冷，那些被他暂时压抑下去的、源自过去的不安，开始悄然蔓延。他坐立不安，几次走到门口，又迟疑地退回。

傍晚时分，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尖锐的电子铃声在寂静的别墅里显得格外刺耳。

马嘉祺如同惊弓之鸟，整个人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怀里的速写本“啪”地掉在地上。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恐，死死地盯着大门方向，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是谁？是……是他吗？是周谨言找来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间没有光、没有声音的黑屋子，耳边回荡着惩罚来临前的脚步声和冷漠的指令。

他踉跄着后退，缩进客厅最阴暗的角落，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蜷缩成一团，嘴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那些被丁程鑫用耐心一点点抚平的创伤，在这一刻，因为陌生的门铃声而全面爆发。

保姆从厨房出来，疑惑地看了一眼缩在角落发抖的马嘉祺，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看。

“马先生，是物业的人，来送东西的。”保姆试图安抚他。

但马嘉祺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恐惧里，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保姆无奈，只好隔着门让物业人员将东西放在门口。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但马嘉祺的恐惧并没有随之消失。他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直到窗外天色完全黑透，别墅里一片黑暗，他也不敢动弹分毫。

丁程鑫结束峰会，推掉了晚宴，匆匆赶回。当他打开门，迎接他的是一片黑暗和死寂。

“马嘉祺？”他心头一紧，立刻打开灯。

灯光亮起的瞬间，他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阴影里，那个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单薄身影。

丁程鑫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快步走过去，蹲下身。

“马嘉祺？”他放轻声音呼唤。

马嘉祺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深陷在恐惧的泥沼中，身体冰冷，呼吸急促。

丁程鑫看着他这副模样，立刻明白了什么。他想起林哲调查报告中提到的，周谨言对“收藏品”近乎变态的掌控欲和惩罚手段，包括不限于禁闭、感官剥夺……这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显然触发了马嘉祺最深的创伤记忆。

一股尖锐的心疼和滔天的怒火再次涌上丁程鑫的心头。他强压下怒火，伸出手，想要触碰马嘉祺的肩膀，给他一点安抚。

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马嘉祺的瞬间，马嘉祺像是被灼伤一样，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茫然或细微的光亮，只剩下纯粹的、野兽般的惊恐和绝望。他看着丁程鑫，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带来痛苦的施虐者。

“别……别过来……”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手脚并用地向后蹭，试图离丁程鑫更远，“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关我……”

丁程鑫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马嘉祺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听着他语无伦次的哀求，心脏像是被凌迟一般疼痛。

他知道，任何语言在此时都是苍白的。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离开。他就那样维持着蹲着的姿势，停留在马嘉祺触手可及，又不会让他感到被侵犯的距离。

“看着我，马嘉祺。”丁程鑫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马嘉祺的恐惧，“你看清楚，我是丁程鑫。”

马嘉祺混乱地摇头，泪水不断滚落。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丁程鑫继续说着，目光紧紧锁住他，“你很安全。没有人会关你，没有人会惩罚你。”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安全”和“我在这里”，声音不高，却像锚一样，试图将马嘉祺从恐惧的漩涡中拉回来。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嘉祺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他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丁程鑫，不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恶魔。

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精疲力尽的虚脱和巨大的委屈。他不再后退，只是呆呆地看着丁程鑫，眼泪无声地流淌。

丁程鑫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心中一片涩然。他这才缓缓伸出手，这一次，马嘉祺没有躲闪。

丁程冰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动作小心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没事了。”他说。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带着魔力。马嘉祺怔怔地看着他，然后，像是终于确认了安全，他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将额头抵在了丁程鑫还停留在他脸颊边的手掌上。

一个依赖的、寻求庇护的姿态。

丁程鑫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他能感觉到马嘉祺额头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也能感觉到那全心全意的、脆弱的依托。

他没有动，任由马嘉祺靠着。

客厅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却不再是令人不安的死寂，而是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弱的暖意。

丁程鑫知道，周谨言留下的阴影远未散去，一次意外的门铃就能让马嘉祺崩溃。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此刻，感受着手掌上传来的重量和温度，丁程鑫的目光穿过黑暗，变得无比坚定。

他一定会彻底铲除那个恶魔，为他掌心的这个人，撑起一片再无风雨的天空。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