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间的雾气尚未散尽，湿冷的空气裹着草木清香，却驱不散两人心头的阴霾。沈既白后背的箭伤虽已用布条紧缠，每走一步仍牵扯着皮肉，鲜血渗过布料，在地面留下点点暗红印记。温沉璧扶着他的左臂，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密林中枝桠交错，光影斑驳，每一处阴影都可能潜藏着危险。

“歇歇吧。”温沉璧停下脚步，找了块背风的巨石，扶沈既白坐下，“你伤口不能再耗了，得尽快处理。”他解下随身的药囊，掏出干净的布条和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掀开沈既白的衣襟，箭头刺入不浅，伤口周围已泛起红肿。

沈既白咬着牙，任由温沉璧为他清理伤口，目光却死死盯着清风寨的方向，那里的浓烟虽已淡去，却像烙在眼底的伤疤。“小五说，赵虎给他们的‘忠勇’玉佩是接头信物。”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当年那批玉佩是我让人打造的，总共只有十枚，除了我和赵虎，其余都给了立过大功的弟兄，怎么会有赝品？”

温沉璧手上的动作一顿，想起伪军军官腰间那枚色泽暗沉的玉佩：“或许是有人仿制了玉佩，故意嫁祸赵虎？可北侧寨门是他亲手打开的，这是士兵亲眼所见，总不能有假。”

“他一定有苦衷。”沈既白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当年我被困日军包围圈，是他背着我跑了三十里山路，腿上中了两枪都没松手。他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更不会背叛清风寨！”

温沉璧沉默不语。他理解沈既白的执念，可小五的供词、玉佩的疑点、打开的寨门，桩桩件件都指向赵虎的背叛。除非……这一切都是精心设计的圈套。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的铜制哨子：“这是李团长生前交给我的，说若遇紧急情况，吹三声长哨，会有他安插的暗线回应。或许我们能找到知情人。”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密林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沈既白立刻拔出佩刀，温沉璧也握紧了短刀，两人对视一眼，屏住呼吸凝神戒备。片刻后，一道瘦小的身影从树后走出，竟是清风寨负责送信的少年阿木，他身上沾满泥土，脸上带着泪痕，看到两人时，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沈将军！温先生！我总算找到你们了！”

“阿木？你怎么会在这里？”沈既白起身问道，语气中满是诧异。

阿木扑到两人面前，哽咽道：“北侧寨门被打开后，我跟着百姓撤退，却被伪军追杀，侥幸逃进山林。我看到了……看到赵寨主打开寨门时，眼角是湿的，他还悄悄塞给我一张纸条，让我务必交给您！”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揉皱的纸片，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潦草的字：“忠勇不坠，暗号‘棠李’，见王尚书亲信递玉佩。”

温沉璧接过纸条，眉头紧锁：“‘棠李’？这像是接头暗语。”他忽然想起小五的供词，赵虎若真归顺王尚书，何须用暗语传递消息？这更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赵虎的背叛或许是假，卧底才是真。

“王尚书现在在哪里？”沈既白急切地问道。

“听说他带着伪军和日军，退守到三十里外的青龙镇，还扬言要悬赏捉拿您二位。”阿木抹了抹眼泪，“我还听到伪军说，要在三日后正午，在镇东的骡马大车店交接一批重要物资。”

沈既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好！我们就去青龙镇！”

温沉璧却按住他的肩膀，神色凝重：“青龙镇必定戒备森严，我们只剩十几个弟兄，硬闯无异于自投罗网。不如利用这张纸条，假扮王尚书的亲信，用‘忠勇’玉佩接头，或许能摸清赵虎的真实意图，还能趁机破坏他们的物资。”

沈既白沉吟片刻，点头应允：“就按你说的办。我这枚玉佩是真品，应该能蒙混过关。”他解下腰间的“忠勇”玉佩，玉佩温润通透，刻着的“忠勇”二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三日后正午，青龙镇东的骡马大车店人声鼎沸，来往的大多是赶车的车夫和商贩，实则暗藏不少伪军暗哨。温沉璧扮成商人模样，腰间挂着沈既白的玉佩，独自走进店里，沈既白则带着几个弟兄埋伏在店外，随时准备接应。

店里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名身穿绸缎长衫的中年男子，他腰间也挂着一枚玉佩，款式与“忠勇”玉佩相似，正是王尚书的亲信周副官。温沉璧径直走过去，坐下后，轻声说道：“高棠李爱何时了？”

周副官抬眼打量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反问：“清河骡马街头找？”

这正是温沉璧根据暗语推断出的接头对话，他心中一喜，继续道：“小楼昨夜又东风。”

周副官确认暗号无误，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伸手想要触碰：“这玉佩倒是真品，赵虎那边可有消息？”

“赵寨主说，沈既白和温沉璧已死在山林中，特让我来交接物资。”温沉璧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语气平静地说道。

就在这时，周副官忽然脸色一变，猛地拍案而起：“你根本不是王尚书的人！真正的接头暗语第三句是‘故园花落知多少’！”话音刚落，埋伏在店内的伪军立刻围了上来，枪口齐刷刷地对准温沉璧。

温沉璧心中一凛，没想到对方竟有双重暗号。他迅速拔出短刀，反手制住身边的周副官，将刀架在他的脖颈上：“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伪军们顿时不敢上前，周副官吓得浑身发抖：“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来取你狗命的人！”温沉璧厉声喝道，目光扫过周副官腰间的玉佩，“这枚赝品玉佩，你是从哪里来的？”

就在这时，店外忽然传来一阵枪声，沈既白带着弟兄们冲了进来，与伪军展开厮杀。混乱中，周副官趁机挣脱温沉璧的控制，朝着后门跑去。温沉璧紧追不舍，两人穿过狭窄的巷道，周副官慌不择路，竟跑进了一处废弃的院落。

“你跑不掉了！”温沉璧堵住院门，手中的短刀直指周副官。

周副官脸色惨白，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就要点燃。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墙头跃下，一刀刺穿了他的胸膛，周副官倒在地上，临死前，目光死死盯着黑影腰间的玉佩——那是一枚与赵虎一模一样的真品“忠勇”玉佩。

黑影转过身，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是赵虎！他脸上满是风霜，眼神复杂地看着温沉璧：“温先生，别来无恙。”

“赵虎！”温沉璧心中一震，手中的刀迟迟没有落下，“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赵虎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枚电报密码本，塞到温沉璧手中：“这是日军的兵力部署和物资清单，快交给沈将军。王尚书真正的目标，是三天后偷袭附近的八路军根据地，李团长的行军路线是我故意透露的假消息，就是为了让他转移到安全地带。”

“那你为什么要打开北侧寨门？为什么要让小五指证你？”温沉璧追问道。

“不这样做，王尚书不会信任我。”赵虎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小五是真叛徒，我只能顺水推舟，才能继续卧底。只是没想到，清风寨会因此沦陷，连累了这么多弟兄……”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沈既白的声音：“沉璧！你在哪里？”

赵虎脸色一变，连忙道：“我不能让沈将军知道真相，他性情刚烈，若知晓我隐瞒此事，定会冲动行事。你就告诉他，我是真心背叛，让他彻底死心，专心应对日军的偷袭。”他说完，转身就要翻墙离开。

“赵虎！”温沉璧喊道，“你可知这样做，会让他记恨你一辈子？”

赵虎的身影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只要能保住弟兄们，保住根据地，记恨又何妨？告诉沈将军，‘忠勇’二字，我从未忘过。”说完，他纵身跃上墙頭，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温沉璧握着手中的密码本，心中百感交集。他走出院落，沈既白立刻迎上来：“沉璧，你没事吧？赵虎呢？”

温沉璧看着他眼中的急切与恨意，终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真相咽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让他跑了。不过，我拿到了日军的兵力部署，我们快离开这里，商议对策。”

两人带着弟兄们迅速撤离青龙镇，山林间，沈既白回头望了一眼青龙镇的方向，眼中满是决绝：“赵虎，下次见面，我定要亲手杀了你！”

温沉璧看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密码本。他知道，这个关于“忠勇”与背叛的秘密，终将在不久的将来，以最惨烈的方式揭开。

密林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