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万里,神界无夜。
阮清砚梦见自己还是六七岁的模样,赤足踩在云荷铺就的镜湖上。
母亲执一卷星书,坐在藤骨秋千里,一页页替她读来——
颖“阿砚将来会比整个天空都高。”
风把笑声吹得悠长,荷下锦鲤跳起,溅起的水珠在半空凝成细小的星,叮叮当当落在她发间。
她想,原来幸福是有声音的,像玉铃撞碎月光。
可下一瞬,天色被巨爪撕开。
三十六柄星刀破云而出,刀背缀满漆黑法盲,每一口都写着同一行字:
——“司律元君,勾连人族,欲毁神界,当诛。”
母亲把她按进怀里,那怀抱像最后一片暖云。
刀光落下,云荷崩成血红的雪。
阮清砚在梦里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只看见母亲唇形一张一合:
“活下去——”
——
“——活下去!”
阮清砚猛地坐起,夜雨正砸在破庙瓦缝,像无数细刀。
她胸口剧烈起伏,指尖死死攥住腕间那截早已褪色的赤蝶衣袂。
一瞬之间,她分不清是雨冷还是梦冷。
她抬手摸脸,没有泪,却摸到一整片空洞——
原来人在极度迷茫的时候,连哭都找不到入口。
我是谁?
我在哪?
母亲……还活着吗?
问题像铁钉钉进脑骨,却没有一处能给出回答。
她只能听见雨声,一声比一声远,仿佛天地把她推到了尽头,又随手关上了门。
——
座下,鼓声轰起。
右席第一魔将梦候拔刀,黑刀指天:
梦候“人族杂血,也敢称尊?今日,以血为谏!”
声音未落,七部魔军齐动,铁靴踏地,震得骨阶咯吱响。
阮清砚垂眸,眼底一片灰蒙——
像荒雪落进火窟,连蒸汽都懒得升起。
她缓缓起身,玄金披风拖过阶面,发出细碎的、雪崩前的咯声。
阮清砚“想试我?”
她声音不高,却让鼓声戛然而止。
阮清砚“那就用你们的命,一寸寸量我够不够格。”
魔军如潮, 她孤身逆潮
司律天衡的残影化作两柄薄剑,剑光所过之处,魔血呈弧形喷洒,在赤月下绽成黑红烟花。
梦候的刀砍中她左肩,白骨下露;她反手一剑,削去梦候半张脸。没有怒吼,没有悲鸣,只有利刀切开铠甲的钝响,和血珠落在骨阶上的清脆——
像梦里荷星坠水的声音。
一个、两个……一百个。
她记不清自己挥了多少次剑,只记得每一次挥动,体内都有一块冰在崩裂。
冰层之下,不是火,是更深的冰。
终于,最后一位魔将跪倒——
双膝砸碎骨阶,溅起的血沫飞到她睫毛上,像一场迟到的雨。
他仰头,看见阮清砚俯瞰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胜利,没有狂喜,只有一片被冻住的荒凉。
梦候“尊……”
魔将嘶哑出声,却再也接不下去
阮清砚提剑,剑尖轻点他眉心,声音冷得如同替世界宣布死刑:
阮清砚“我不用你们服我,我只要你们——”
阮清砚“怕我。”
——
赤月西沉,骨阶尽头堆起一座新的尸山。
阮清砚拖着断剑,一步一步踏回御座。
每一步,脚下都发出血泡破裂的微响,像童年踩碎的水。
她转身,坐下。
黑金披风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破碎的衣。
那上面,神界的云纹与魔界的黑火交叠,像一段无人承认的过往。
座下,幸存的魔族终于俯身,额头贴地,无人再敢抬眼。
他们不得不承认:
从今天起,魔域有了新的尊主——
一个从血梦里醒来、再也不会哭的女子。
阮清砚抬手,指尖轻触左肩伤口,沾了一抹自己的血。
她低头凝视,忽然笑了——
那笑意薄如残月,一触即碎。
阮清砚“原来,”
她对自己说
阮清砚“活下去的代价,是连梦都要染成红色。”
风掠过尸山,卷起破碎的旗帜。
赤月彻底隐去,天地陷入短暂的黑睛。
在那一瞬,无人看见,魔尊御座上的女子轻轻闭了眼——
仿佛仍想回到那片早已干涸的荷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