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王府菜园的竹棚下已多了张矮桌。
苏云澈蹲在玉米幼苗旁，手里捏着支炭笔，在纸上记录幼苗的生长状态——新抽的第三片叶子已展开，茎秆比昨日粗了半分，他特意在根部培了层细土，防止夜风刮倒幼苗。
“在写什么？”
凌墨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清晨的微凉。他手里端着个食盒，放在矮桌上，掀开盖子，里面是温热的桂花糕和一碗莲子羹。
“膳房刚做的，你昨晚看账本到半夜，垫垫肚子。”
苏云澈直起身，接过莲子羹，指尖触到温热的瓷碗，心里也暖了几分。他将生长记录递过去：
“记些幼苗的情况，再过十日就能移栽了，到时候需要找块向阳的田地，最好是沙壤土，玉米耐旱怕涝。”
凌墨渊低头看着纸上的字迹，笔画工整，连“叶片长度三寸二分”这样的细节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他想起昨日在长乐宫，二皇子盯着苏云澈的眼神，还有九皇子递来的那张纸条，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纸边：
“二皇子那边我让人去查了，他三年前曾暗中接触过西域商队，木合塔尔的货，有一半是经他的人转手的。”
“难怪他知道农家院的幼苗。”
苏云澈咬了口桂花糕，甜味在舌尖散开。
“他怕是早就知道玉米的价值，想等我们培育成功后，再出手抢夺，既得高产作物，又能打压王爷。”
凌墨渊点头，目光落在幼苗上，叶片在晨光里泛着淡绿的光。他忽然想起昨日长乐宫的事，开口道：
“昨日你在长乐宫，是不是好奇父皇为何还称‘朕’？”
苏云澈抬眼，确实有疑惑——寻常太上皇退位后多称“孤”或“吾”，极少沿用“朕”这个帝王专属称谓。
他没直接问，只等着凌墨渊解释。
“父皇不是被迫退位，是三年前主动传位给大哥的。”
凌墨渊的手指轻轻拂过竹棚的木架，声音放轻了些。
“当年大哥身子就不好，父皇怕朝中动荡，才传位却不放手——如今军政要务，大哥还得请父皇定夺，宫里的内侍、禁军，也还听父皇调遣。”
他顿了顿，补充道：“按大晟礼制，主动退位且掌实权的太上皇，可沿用‘朕’的称谓，这是开国时就定下的规矩，为的是防止皇权交接时出乱子。大哥性子温和，对父皇向来敬重，自然不会有异议。”
苏云澈恍然大悟——原来太上皇是“退而不休”，名义上是太上皇，实则仍是朝堂的掌权者。说白了当今皇帝就是一个傀儡。
昨日在长乐宫，他对几位皇子的试探，对周显案的态度，都透着“最终决策者”的底气，难怪二皇子、五皇子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那昨日太子绝食要见我，太上皇不让我去，也是怕太子借机挑拨？”
苏云澈问道。
“是。”
凌墨渊舀了勺莲子羹，递到苏云澈嘴边。
“太子知道父皇护着我，也知道你是我身边的人，故意要见你，就是想让二皇子他们以为你我与太子有勾结，再在父皇面前搬弄是非。父皇看透了他的心思，才让我们先回王府避着。”
苏云澈张口接住莲子羹，甜味混着暖意滑进胃里。他忽然觉得，这看似平静的王府日常，藏着凌墨渊不动声色的体贴。
知道他查案累，特意让厨房做点心；察觉他对称谓有疑惑，主动解释；连递羹汤的动作，都带着自然的亲昵。
两人就着晨光，一边吃点心，一边闲聊。凌墨渊说起北境的风土，说云关的雪比京城大，说蛮族的骑兵擅长奔袭。
苏云澈则说起现代的农耕技术，说玉米可以磨粉做饼，还能酿酒，连玉米芯都能当燃料。
聊着聊着，日头渐渐升高，雾散了，阳光透过竹棚的缝隙，落在两人身上。
凌墨渊的亲兵来报，说天牢里的太子不再绝食，却要求见二皇子；还有，九皇子派人送来了些西域的耐旱草籽，说是“给苏书吏配着玉米种”。
“九皇子倒是殷勤。”
凌墨渊接过草籽袋，放在桌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醋意:
“他送的东西，你少碰，防着有猫腻。”
苏云澈笑了笑，知道凌墨渊是担心他，便点头道：
“放心，我只留着草籽，等移栽玉米时混着种，看看能不能改良土壤。”
亲兵退下后，菜园又恢复了安静。苏云澈蹲回幼苗旁，凌墨渊也跟着蹲下，两人并肩看着幼苗，谁都没说话。
风轻轻吹过，竹棚的破布晃了晃，阳光落在凌墨渊的侧脸上，他的眼神柔和，没有了往日的冷硬，倒像是寻常人家的男子，陪着亲近的人看些琐碎的景致。
“再过几日，我带你去城郊的田地看看。”
凌墨渊突然开口:
“有块地是王府的私产，向阳且是沙壤土，正好用来移栽玉米。”
“好。”
苏云澈应着，心里却泛起一丝期待——不是期待看田地，是期待和凌墨渊一起，像这样平静地做些与查案、权斗无关的事。
临近午时，膳房来请用膳。凌墨渊起身时，自然地伸手扶苏云澈，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饭后回屋的路上，凌墨渊忽然说：
“下午没什么事，你可以在王府里逛逛，若是想看书，我的书房你也能去，里面有几本关于西域农事的书，或许对你有用。”
“好。”
苏云澈点头，看着凌墨渊的侧脸，阳光在他发梢镀上层淡金。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长乐宫，太上皇看他们的眼神，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或许，连太上皇都看出了凌墨渊的不同了。
这一日没有急报，没有暗卫，没有朝堂的纷扰，只有王府的平静日常。
可苏云澈知道，这平静是暂时的——二皇子对玉米的觊觎，太子在天牢的算计，九皇子递来的纸条，还有未查清的苏家旧案，都像藏在暗处的暗流，迟早会再次汹涌。
但此刻，他只想珍惜这难得的静日，珍惜身边人的陪伴。就像玉米幼苗需要阳光雨露才能生长，他也需要这样平静的时光，慢慢滋养，慢慢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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