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树下的分别像枚图钉,将那个潮湿春日钉在了记忆深处。
隋俊豪随父母搬进三线小城,行李箱碾过柏油路的声响,总让他想起魏骏燃离开时车轮溅起的雨花。新住处窗外是灰蒙蒙的居民楼,没有老樱花树,他却常对着阳台校服发呆 —— 仿佛还沾着清泉村的樱花瓣,一抖就落满窗台念想。
他很快扎下根。小学底子扎实,课堂总能跟上思路,成绩单名字稳坐前排。开朗性子更讨喜,课间总有人围来问题,他捏笔在草稿纸画得飞快,讲题时眼睛亮如盛阳;谁忘带文具,他笑着递过去,值日生请假,他主动扛起扫帚。没几天就成了班里 “万人迷”,课间操总有人搭话,放学路常跟着一串笑声。
魏骏燃则被裹进一线城市洪流。父母靠着敢闯敢拼的劲头做建材生意,这两年总算有了些起色,在城区边缘的中档小区租下套三居室。这所高中的校门比老家中学的围墙还气派,同学们背着限量款书包,讨论着他听都没听过的潮牌,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鞋子是集市上淘来的打折款,往人群里一站,总像块格格不入的补丁。许林胤一伙人最爱拿这个打趣,路过时故意撞他一下,看着他怀里的旧书包掉在地上,笑他 “穿得像刚从地里刨出来”。
初中生活是浸在冷水里的钝痛。课堂上老师的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他攥着铅笔头拼命记,黑板上的公式还是像小蝌蚪一样乱晃。作业本发下来,红叉密得能遮住名字,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把本子摔在讲台上:“魏骏燃!你这基础怎么上的学?拖全班后腿!” 他低着头,听见后排传来窃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放学回家,母亲正蹲在地上清点进货单,看见他的成绩单,扫帚柄 “啪” 地敲在桌腿上:“我们起早贪黑供你,你就考这点分?隔壁林家的知远次次前十,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父亲蹲在门口抽烟,烟圈飘到他脚边,只留下一句 “别惹你妈生气”,便再无下文。那些责骂像湿泥巴,一层层糊在心上,闷得他喘不过气。
日子推着人往前,转眼就到了高中。黑板右上角的倒计时牌红得刺眼,提醒着每个人这是该埋头苦读的关键年月,可魏骏燃的世界里,阴影从未散去。许林胤一伙人的纠缠像条毒蛇,缠得他喘不过气。
周五放学的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那条熟悉的小巷又横在眼前。许林胤靠着墙,两个跟班站在他身后,挡住了大半条路。魏骏燃想绕开,却被许林胤一脚踹在书包上,踉跄着撞在砖墙上。书包里的习题册掉出来,被跟班一脚踩住,崭新的纸页瞬间皱成一团。
“跑什么?” 许林胤嗤笑一声,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力道不重,却带着侮辱性的轻慢,“忘了告诉你,我爸是许氏集团的老板,跟咱们校长熟得很。你说,要是我让我爸跟校长打个招呼,你觉得你还能待下去吗?”
他身边的跟班跟着哄笑,许林胤捻着手指,语气里的得意像浸了蜜的毒:“说白了,你在这城里就是条没人管的野狗,我想怎么逗就怎么逗。识相点,以后每天把零花钱交出来,说不定我还能让你少挨几顿打。”
夕阳的光斜斜照进巷口,把许林胤嚣张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兽。魏骏燃攥紧书包带,指节泛白 —— 他何尝不知道高中这几年是人生的关键,该像隋俊豪那样在题海里往前冲,可作业本被撕、课本被踩烂是常事,有时刚在课堂上理清的解题思路,放学路上就被巷口的推搡搅成一团乱麻。他想躲进书本里,可许林胤的狞笑总在字里行间闪出来,让那些公式定理都变了形。
终于有天,魏骏燃脚步虚浮地挪到学校心理咨询室门口,指尖在门板上悬了许久,才轻轻叩响。
门内传来温和的回应:“请进。”
他推开门,看见沈菡蕊正坐在窗边,手里翻着本关于青少年心理的书,桌角放着杯黑美式,褐色的液体在阳光下泛着沉静的光。听见动静,沈菡蕊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像浸了水的棉絮,柔软得没有一丝棱角,她放下书,朝他笑了笑:“是魏骏燃同学吧?快坐。”
他坐在沙发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沉默像潮水退去后,那些积压了太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磕磕绊绊地涌出来 —— 巷口的推搡、课本上的涂鸦、父母的呵斥、同学的冷遇…… 他说得很慢,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涩,每说一句,都像要耗尽全身力气。
沈菡蕊始终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轻轻点头,镜片后的目光里渐渐漫上疼惜。等他终于说完,她才递过一张纸巾,声音放得更柔:“这些事,一定让你很难受吧。”
魏骏燃接过纸巾,胡乱抹了把脸,没说话。
“那你有没有试过反抗,或者向别人求助呢?” 沈菡蕊轻声问,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被刺痛的狼狈,喉结滚了滚,声音发颤:“反抗…… 有用吗?他们人多,我打不过。告诉老师,老师只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跟爸妈说,他们会骂我惹事,说我没用…… 同学更不会帮我,他们躲都来不及……”
话越说越急,像打开了泄洪的闸门,那些藏在心底的委屈和绝望,混着对周遭一切的失望,汹涌地扑出来。他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原来连倾诉伤痛,都像是在展示自己的不堪。
沈菡蕊看着他蜷缩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别怕,在这里说的话,都很安全。”
她把写着号码的便签塞进他手心,指尖带着温凉的暖意:“这是我的电话,任何时候觉得撑不住了,哪怕是半夜,都可以打给我。”
她看着他空洞的眼,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骏燃,你听我说,你不能再这样硬扛了。抑郁症不是矫情,是病,得治。周末我陪你去看正规的心理医生,该吃药就吃药,让医生给你开能缓解情绪的药,咱们一步一步来,总会好起来的。”
魏骏燃捏着那张薄薄的便签,纸角被指尖攥得发皱。长久以来被冰冷和尖锐包裹的心,像是突然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碰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句 “谢谢”,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红着眼眶,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那声迟来的感激,悄悄漫进眼底,化作一片湿润的光。
周六上午,魏骏燃伏在书桌前写作业,语文试卷摊开在面前,钢笔尖悬在半空。手机突然响了,是沈菡蕊打来的。
“骏燃同学,” 沈菡蕊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坚持,“你今天有时间吗?我必须带你去大医院看看病情,不能再拖了。”
魏骏燃看了眼没写完的语文作业,低声说:“沈老师,等我写完语文作业,一会儿我再打给您。”
电话那头应了声 “好”,便挂了。他握着笔,望着试卷上的题目,心里却平静了些 —— 至少,有个人在等着他。
几个小时后,魏骏燃背着书包在小区门口等来了沈菡蕊的白色轿车。车有些旧了,车身带着划痕,座椅套着洗得发白的棉布套。沈菡蕊递给他一瓶拧开的矿泉水,车子很快停在市医院门诊楼前,红色的 “精神科” 指示牌格外显眼。
接待他们的是位戴眼镜的男医生,头发稀疏,据说很有经验。听完魏骏燃的情况,他面色凝重,开了一瓶药,嘱咐道:“每天早上吃 10 毫克,别擅自停。过两周来复诊,跟我说说情况。”
魏骏燃捏着冰凉的药瓶,走出诊室时,走廊的风灌进领口,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两个少年隔着千山万水,一个在小城烟火里长开,一个在大城阴影里挣扎,却都在某个瞬间,被那句 “十年之约” 轻轻烫了一下,像揣着颗快要熄灭的火星,微弱,却舍不得让它凉透。
周末的暮色漫进窗台时,隋俊豪刚合上预习笔记。台灯的光晕落在日记本上,笔尖悬了悬,落下的第一笔却在纸页洇开个小小的墨点。
他写完作业时天还亮着,对着课本把这周的数学公式顺了三遍,又把下周要讲的英语课文标了生词,连笔记本的边角都压得平平整整。妈妈从面馆回来时带的葱油饼放在桌角,咬了两口就忘了,直到凉透了才被他放进微波炉加热。
翻开日记本,前几页记着上周篮球赛赢了的开心,还有奶奶寄来的腌菜有多下饭,字里行间都是少年人的细碎心事。可今晚的笔尖总不听使唤,划了好几道横线,才慢慢写下字来。
“今天面馆生意肯定很好,刚才听见爸妈回来时说‘又卖空两桶面’。”
写到这里停了停,他想起下午奶奶发来的视频通话。智能手机屏幕里,奶奶坐在堂屋的竹椅上,身后的旧挂钟滴答响,她举着手机调整角度,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信号不稳的卡顿:“俊豪啊,你魏爷爷前两天来赶集,说小燃去了市里的私立高中呢……”
笔尖在 “私立高中” 四个字上顿了顿,墨水积成个小疙瘩。他握着笔坐直身子,屏幕里奶奶的老花镜滑到鼻尖,叹息声清晰地传过来:“听说那学校里有钱人多,小燃那闷性子,别让人欺负了才好。”
是啊,魏骏燃就是这样。小时候在清泉村,被调皮的孩子抢了弹弓,只会红着眼眶站在原地,非要等他跑过去把弹弓抢回来,才会小声说句 “谢谢”。如今去了全是富家子弟的地方,他那身洗得发白的衣服,说话时带着的乡音,会不会都成了别人取笑的由头?
“奶奶说,这消息是魏爷爷讲的。” 他接着写,字迹渐渐重了些,“私立高中…… 学费一定很贵吧?小燃会不会总担心给家里添负担?他那么怕给人添麻烦,受了委屈肯定不会说的。”
窗外的路灯亮了,橘黄色的光透过玻璃照在日记本上,把 “小燃” 两个字映得有些模糊。隋俊豪把笔尖按在纸上,晕出个深色的团 —— 他甚至不知道魏骏燃的学校具体在哪,更不知道该打哪个电话才能找到他,只能对着日记本写这些堵在心里的话。
最后,他在页脚画了棵歪歪扭扭的樱花树,树下画了两个并排的小人。墨迹未干时,他用指腹轻轻蹭了蹭纸页,小声说:“小燃,别逞强啊。”
笔尖在日记本上悬了许久,隋俊豪忽然把笔一放,抓起桌角的手机。通讯录里那个 “魏家” 的号码,还是分别时魏骏燃用铅笔写在糖纸背面的,数字边缘都磨得起了毛边。
他指尖发颤地按下拨号键,听筒里的忙音像钝锯子,一下下割着耳朵。
“喂?” 电话通了,那头的女声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背景里翻文件的哗啦声和男人的低语搅成一团,“哪位?有事吗?”
隋俊豪喉头发紧,攥着手机的手心沁出冷汗:“阿、阿姨,我是隋俊豪…… 我想知道小燃最近怎么样了。”
“隋俊豪?” 那声音顿了顿,语气依旧急躁,“他住校呢,学习忙得很,哪有时间闲聊。我们这边正忙着公司的事,先挂了啊。”
隋俊豪还想说些什么,听筒里已经传来 “咔嗒” 的忙音。
他举着手机愣了半天,屏幕还停留在通话结束的界面。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停了,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闷闷的,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原来连问候一句,都成了打扰。
他重新坐回书桌前,日记本上那棵没画完的樱花树,枝桠歪歪扭扭,像只攥紧的拳头。他拿起笔,在刚才的字迹旁添了句:“阿姨说他住校了,应该…… 还好吧。” 笔尖顿了顿,终究没再写下去,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像滴没忍住的眼泪。
夜渐渐深了,楼下传来面馆收摊的动静,爸妈在楼道里说着明天要备的菜。隋俊豪躺在床上睁着眼,眼前总晃着魏骏燃低头攥拳的样子,心里那股闷堵感越来越沉 —— 他不知道,此刻的魏家三居室里,魏骏燃正独自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那瓶白色药瓶,对着摊开的习题册发呆。
台灯的光在习题册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魏骏燃捏着笔的手微微发颤,强撑着写完最后一道题,又把这周的笔记翻出来看了两遍,连下周要讲的物理公式都在草稿纸上默画了一遍。直到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斜的线,才停下动作,从抽屉里翻出个旧本子 —— 封面印着褪色的樱花图案,是小学毕业时隋俊豪送的。
他翻开本子,笔尖落在第一页,恍惚间又看见那棵老樱花树。
“小时候总在樱花树下疯跑,” 他慢慢写,字迹有些抖,“小豪爬树比猴子还快,摘了花瓣往我领子里塞,痒得我追着他绕树跑三圈。”
他想起隋俊豪的样子:上村小学的光荣榜上总贴着他的照片,文化课常年霸榜第一,书法是跟退休的爷爷学的,写的毛笔字比老师还像样;作文常被当成范文念,画画随手几笔就能把小狗画得活灵活现,连唱歌都比广播里的好听些。他觉得隋俊豪可能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也可能确实有天赋,反正那些别人愁眉苦脸的难题,到他手里总能轻松解开。疯玩起来也不输任何人,掏鸟窝摸鱼虾,笑得比谁都野。
“他什么都好,” 笔尖顿了顿,墨点晕开,“不像我,成绩普通,没什么才艺,就跑起来快,村里人说我像兔子。”
他羡慕隋俊豪,羡慕他的成绩单,羡慕他被同学围着请教问题的样子,更羡慕他放学回家时,妈妈会在门口喊 “洗手吃饭”。隋俊豪的外祖父母在外地,却总寄来零食和新衣服;爷爷奶奶在乡下,每周都打电话来。而他,连外祖父母的样子都没见过,奶奶在他出生后不久就走了,三岁起就跟着爷爷过,父母的电话一年到头没几个,语气总带着不耐烦的疲惫。
“我跟他说‘我好羡慕你’,” 他低头写,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一片深色,“他愣了一下,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没料到我会说这话。下一秒突然伸手抱住我,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进他骨血里。”
那时魏骏燃正微微垂着肩,像株被雨打蔫的禾苗,听见这话时肩头几不可察地一颤,睫毛上还沾着没拭去的潮气。隋俊豪的拥抱来得又急又猛,胳膊像铁箍似的勒住他的后背,把他整个人带得往前倾,额头撞在对方锁骨处,能闻到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上,混着阳光和皂角的清冽气息。魏骏燃僵在原地,指尖蜷起又松开,像只受惊的小兽,鼻息间全是对方胸腔里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震得他耳膜发麻,眼眶突然就热了。
“羡慕我什么?” 隋俊豪的声音闷闷地从头顶传来,下巴抵在他发顶,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还羡慕你跑得快呢!每次玩抓人,你都能把我甩老远。”
魏骏燃刚想张嘴说什么,腰上的力道突然又紧了几分,隋俊豪几乎是把他嵌在怀里,声音透过布料渗过来,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却字字笃定:“小然,你别总低着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好,你不用跟别人比。” 他腾出一只手,轻轻托住魏骏燃的后颈,迫使他微微抬头,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樱花花瓣落在两人发间,隋俊豪的眼睛亮得像淬了光,直视着他躲闪的目光:“你看,你跑步时多厉害啊,像风一样。” 指腹轻轻蹭过他紧绷的下颌线,“你要自信点,真的。”
那一刻,魏骏燃望着他眼里清晰的自己,突然就绷不住了。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像被戳破的气球,顺着眼角滚下来,砸在隋俊豪的校服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他想挣开,却被他想挣开,却被隋俊豪更紧地抱住。那力道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像一张温柔的网,把他所有的不安都轻轻兜住了。魏骏燃的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发颤,起初只是无声地哽咽,后来变成压抑的啜泣,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滚下来,把隋俊豪胸前的衣襟洇出一大片湿痕。
他活了这么久,从没想过会有人这样抱着自己 —— 用这样笃定的力道,说这样直白又温暖的话。那些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自卑和怯懦,在这个拥抱里被轻轻摊开,却没被嘲笑,反而被小心翼翼地接住了。
隋俊豪就那么抱着他,任由粉色的樱花花瓣落满两人的发梢和肩头,像给这个拥抱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光晕。等魏骏燃的哭声渐渐小了,他才稍稍松开些,从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纸巾,动作笨拙地帮他擦脸。指尖蹭过魏骏燃泛红的眼角时,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哭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
魏骏燃吸了吸鼻子,不敢看他,只是盯着自己攥皱的衣角,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 隋俊豪拍着他的背,语气轻快起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下次运动会,你肯定能拿第一,到时候我给你喊加油,喊得全校都听见。”
魏骏燃忍不住 “嗤” 地笑了一声,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沾了露水的樱花。他抬头时,正撞见隋俊豪眼里的光,亮得晃眼,却让他莫名地安了心。
“他现在在新学校,肯定还是很厉害吧。”
写到这里,魏骏燃的笔尖终于凝住。窗外的月光爬上纸页,照亮那行没写完的字,也照亮他眼角重新泛起的湿意。他合上书页,把脸埋进臂弯,肩膀在台灯下轻轻起伏 —— 原来有些拥抱,真的能在多年后,依旧焐热一颗在寒冬里瑟缩的心。
写到这里,魏骏燃的笔尖凝住了。月光照亮纸页,也映亮他眼角的湿意。
他合上本子,指尖蹭过褪色的樱花图案,突然捂紧了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漏出,很快变成止不住的痛哭,眼泪砸在日记本上,晕开一片片湿痕。他将额头抵在桌沿,背脊弓得像只受伤的兽,积攒的委屈与思念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许久,哭声才渐歇。掌心被泪水泡得发皱,只有台灯的光,静静落在他颤抖的肩头。
许久过后,魏骏燃用袖口擦干眼泪,指尖在日记本上顿了顿,郑重写下:“十年之约,不敢忘。”
墨迹未干,他望着那行字忽然握紧拳头 —— 是该努力了。
高考的倒计时牌数字一天天减少,课桌上的试卷堆得像座小山。奇怪的是,许林胤竟突然收了性子。听说他父亲许耀天把公司账本摔在他面前,指着 “连续三个季度亏损” 的红线吼:“没个正经文凭,许家这点家业迟早败在你手里!” 母亲林妤也天天守着他写作业,连跟班们都被家长叫去盯功课,那条常堵人的小巷,竟再也没出现过他们的身影。
霸凌的阴影一夜退去,魏骏燃反倒有些恍惚。但他没敢松懈,每天按时吃医生开的药,清晨绕着小区跑三圈,晚自习后还在教室多待一小时。试卷上的红叉越来越少,错题本上的批注渐渐密集,月考排名一点点往上爬,高三上学期期末,名字终于稳稳落在了班级前十的位置。
讲台上,老师念名次时第一次朝他点头:“魏骏燃,进步很大,保持住。” 放学回家,母亲清点完货单,会多问一句 “要不要加个蛋”,父亲蹲在门口抽烟时,偶尔会说 “我托人给你买了套新习题”。
班级里的空气像被点燃的汽油,每个人都埋在试卷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混着此起彼伏的翻书声。魏骏燃望着窗外,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瓶,又低头看向摊开的模拟卷 —— 现在的他,终于能在这片热血蒸腾的空气里,稳稳地往前跑了。
小城的五月刚褪去春寒,晚风里还带着点料峭,隋俊豪把薄外套搭在椅背上,指尖在草稿纸右下角写下 “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写完又描了一遍。他理科成绩确实平平,物理大题最后一步总卡壳,化学方程式配平要数三遍原子,可文科是天生的强项 —— 作文本上满是老师红笔圈出的好句,历史年表能倒背如流,选科时没怎么犹豫就扎进了文科班。
台灯下的草稿纸写满了规划,从 “每天背 20 个时政术语” 到 “每周练 3 篇评论稿”,条条列得清楚。他望着窗外被路灯染黄的夜空,想起小时候跟魏骏燃躺在樱花树下,说以后要当 “能把故事写进报纸里的人”。那时的话带着春风般的轻软,现在却成了握笔时心里稳稳的底气。
千里之外的三居室里,空调嗡嗡地吐着冷气,魏骏燃对着摊开的理综试卷皱眉。最后一道物理大题的电磁场分布图在草稿纸上画了第五遍,额角的汗滴在桌角的笔记本上,晕开 “上海电力大学 电气工程及其自动化” 几个字的边角。他对数字和公式有种天然的亲近,电路图里的电流走向像清晰的脉络,选理科是顺理成章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