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比浸透衣衫的江水更刺骨，瞬间冻结了刘璟的血液。他下意识地护住胸口，那里紧贴着父亲临终喷出的冰冷“顽石”和浸血的《烧饼歌》残页。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是陷阱？还是…
盘膝坐在板床上的老者，那双隐藏在蓬乱须发后的锐利眼睛，如同古井深潭，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刘璟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草棚内死寂一片，只有紫云烟微弱痛苦的呼吸声，泥炉上破瓦罐里水将沸的咕嘟声，以及棚外长江永不止息的低沉咆哮。
刘璟的嘴唇翕动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父亲临终泣血的“保命要紧”在耳边疯狂回响。他看着板床上气息奄奄的紫云烟，看着眼前这两个深不可测的老者，一种巨大的悲怆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猛地攫住了他。逃？往哪里逃？这茫茫天地，何处不是应天龙爪的阴影？
“是…” 刘璟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正是家父…”
“果然…” 莫七公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震惊，有悲悯，更有一种恍然大悟的了然。他看向盘膝老者：“大哥…真是他…”
盘膝老者（刘璟此刻才知他便是莫七公口中的“大哥”）缓缓点头，目光依旧锁在刘璟身上，那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曾在鄱阳湖借来东风、在应天献上卫所制、最终却身陷龙噬反噬的悲怆身影。
“孩子…” 老者的声音低沉而沧桑，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莫怕。这草棚虽破，却能遮风挡雨，也能…挡些不该来的东西。”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板床上昏迷的紫云烟，“这女娃儿中的‘腐骨锥’，是黑水蛇的独门毒物，歹毒无比，更缠了一丝阴邪的龙煞怨气。寻常郎中，别说救治，沾着点毒血都得毙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紫云烟肩头包扎的布条下依旧隐隐透出的青黑色：“我的‘火蚁噬髓散’和金针渡穴，只能暂时压制、逼出部分表毒。毒根已深入血脉，更与那怨煞之气纠缠不清。若不能及时找到‘三袋’以上精通‘化龙引’的长老，以内力配合秘药，强行化去她经脉中纠缠的龙煞毒根…她撑不过七日，必会全身经脉寸断，血肉枯朽而亡！”
“三袋长老？化龙引？” 刘璟听得心惊肉跳，这些陌生的词汇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不错。” 老者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草棚外沉沉的夜色，“此地非久留之处。应天城的鹰犬，鼻子比狗还灵。黑水蛇既然能追到这里放冷箭，他的主子，很快也会闻到味。” 他看向莫七公，“老莫，发讯号，让附近的‘草鞋’都动起来，盯紧江岸，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再传我的‘竹节令’，急召‘三袋’以上，通晓‘化龙引’的长老，火速赶来江北‘老君渡’汇合！就说…有‘龙巢’遗孤遇险，急需‘引龙归海’！”
“是！大哥！” 莫七公神色一凛，再无半分老态龙钟之相。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小节看似普通的青翠竹管和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钱。只见他手指在竹管上几个极其隐蔽的凸起处快速按动，又用铜钱在竹管表面刮出几声长短不一的、极其细微的摩擦声。那声音在呼啸的江风中几不可闻，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特定的韵律。做完这一切，他将竹管凑到嘴边，用力一吹——
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如同老牛悲鸣般的号角声，竟从那小小的竹管中发出！声音并不嘹亮，却异常浑厚凝实，穿透力极强，在空旷的江岸和芦苇荡中远远传开，回荡不息！
号角声刚落，更奇异的景象出现了！莫七公将那枚铜钱猛地向空中一抛！铜钱在惨淡的月光下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并未落地，而是被莫七公枯瘦的手指凌空一弹！
叮！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玉磬般的清音骤然响起！这声音清越无比，瞬间压过了低沉的号角余音，如同水波涟漪般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紧接着，远处浓密的芦苇荡深处、乱石堆的阴影里、甚至更远处的江岸线上，竟也隐隐传来几声或低沉或清越的回应！如同夜枭的啼鸣，又似某种约定的暗号，此起彼伏，转瞬即逝！
刘璟看得目瞪口呆！这看似落魄的老乞丐，举手投足间，竟有号令群雄、沟通暗夜的能力！
“好了。” 莫七公收回铜钱，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眼神却更加锐利，“讯号已发，附近的‘草鞋’（最低级的探哨弟子）会立刻警戒，消息也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出去。大哥，‘老君渡’离此尚有三十里水路…”
“来不及等船了！” 盘膝老者（丐帮长老）断然道，他目光扫过刘璟和昏迷的紫云烟，“此地已不安全，必须立刻转移！老莫，你背这女娃。后生，你跟我走！我们走陆路，穿‘鬼见愁’芦苇荡，抄近道去‘老君渡’！天亮前务必赶到！”
“鬼见愁？” 莫七公脸色微变，显然那不是什么善地，但他没有丝毫犹豫，“是！”
事不宜迟。莫七公将紫云烟小心地负在背上，用布条牢牢固定。紫云烟在颠簸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意识依旧模糊。刘璟紧随在丐帮长老身后。
推开破旧的木门，冰冷的江风裹挟着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夜色如墨，伸手难辨五指。长老并未点灯，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黑暗。他辨了辨方向，低喝一声：“跟紧！一步也别落下！” 说完，身形一动，竟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钻入了岸边茂密得如同墙壁般的芦苇荡中！
莫七公背着紫云烟，步伐沉重却异常稳健，紧随其后。刘璟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芦苇杆又高又密，叶片边缘锋利如刀，割在脸上手上火辣辣地疼。脚下是深及小腿、冰冷粘稠的淤泥，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发出令人心慌的“噗嗤”声。浓重的腐败气息和虫豸的鸣叫充斥耳膜。
长老在前方带路，身形在茂密的芦苇丛中时隐时现，速度却丝毫不慢。他对这片危机四伏的沼泽湿地竟似了如指掌，总能避开深陷的泥潭和盘绕的水蛇。刘璟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喘息，冰冷的泥水灌入鞋袜，双腿如同灌铅。
不知在令人绝望的黑暗中跋涉了多久，前方带路的长老突然停下脚步，隐在一丛格外茂密的芦苇后，抬手示意噤声！
刘璟和莫七公立刻屏住呼吸，伏低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前方不远处的芦苇丛似乎稀疏了一些，隐约可见一片被月光勉强照亮的、相对干硬的开阔地。然而，在那片开阔地上，却无声无息地矗立着几条黑影！
那些人影如同没有生命的石雕，静立在夜风中，一动不动。他们穿着紧身的黑色水靠，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冰冷的眼睛。手中并未持有显眼的兵刃，但腰间鼓鼓囊囊，显然暗藏杀器。一股阴冷、潮湿、如同毒蛇般的气息，从他们身上弥漫开来，与这沼泽的腐气融为一体，却更加令人心悸！
是杀手！而且是极其擅长隐匿、追踪的水路杀手！看其装束和气息，正是“黑水蛇”一脉！
为首一人身形瘦高，如同竹竿，一双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幽绿的、如同毒蛇般的光芒。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风中的讯息，鼻子也轻轻抽动着，如同猎犬在搜寻猎物残留的气味。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刘璟他们藏身的这片芦苇丛，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和耐心。
刘璟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们被发现了？还是对方只是在此设伏？
丐帮长老的身体绷紧如弓，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瘦高杀手，瞳孔微微收缩，用低不可闻的气声吐出两个字：“‘竹叶青’…黑水蛇座下…追踪第一…他闻到了…”
闻到了？！刘璟心头剧震！是紫云烟伤口散发的血腥和毒气？还是自己身上沾染的应天城的气息？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那被称作“竹叶青”的瘦高杀手幽绿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一遍遍扫过他们藏身的这片区域。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
他身后几条黑影如同得到指令的毒蛇，无声无息地散开，以极其娴熟而致命的姿态，开始向着这片芦苇丛缓缓包抄过来！他们脚步极轻，踩在泥水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如同真正的幽灵！手中已悄然握住了淬毒的短匕和吹箭筒！
杀机，如同冰冷的蛛网，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无声地收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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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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