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如同无数根钢针，刺穿着刘璟麻木的四肢百骸。破旧的小船在墨浪中剧烈起伏，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将它彻底撕碎，抛入这无底深渊。船底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浑浊的江水不断从缝隙中渗入，冰冷刺骨。刘璟死死抱着怀中气息奄奄的紫云烟，她的身体滚烫如火炉，肩胛处的伤口却在不断渗出冰冷粘稠的暗红血液，那青黑色的毒痕如同活物般在惨淡的月光下向四周缓慢侵蚀、蔓延。每一次微弱的喘息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一丝令人心悸的甜腥。
“撑住…紫姑娘…撑住…” 刘璟的声音在呼啸的江风和浪涛声中显得如此微弱。他徒劳地试图用自己湿透的衣襟去捂那狰狞的伤口，却只换来紫云烟无意识的痛苦抽搐。她的意识早已模糊，口中发出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呓语，时而像是呼唤某个名字，时而又如同在诅咒着什么。
“老丈！再快些！” 刘璟焦急地朝船尾嘶喊，声音被风浪撕扯得破碎。
老渔夫佝偻着背，枯瘦的手臂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力量，死命地摇着桨。浑浊的江水不断劈头盖脸打来，将他浇得透湿。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满是惊惧，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漆黑一片的对岸，又警惕地扫视着身后那如同巨兽蛰伏的应天城方向。那里，隐隐还有火光在移动，如同窥伺的眼睛。
“后生…这女娃…怕是不成了…” 老渔夫的声音带着喘息和绝望，“那毒…是江湖上顶厉害的东西…沾着就没好…”
“闭嘴！划船！” 刘璟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迸发出骇人的凶光，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孤狼。那目光中的疯狂与决绝，让老渔夫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只能咬紧牙关，将船桨摇得更急。
小船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浮萍，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怒涛中艰难挣扎。时间仿佛被冻结，每一刻都是煎熬。不知过了多久，当刘璟感觉自己的意志和体力都已濒临崩溃边缘时，老渔夫突然发出一声嘶哑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呼喊：
“到了！快到了！前面…有光！”
刘璟猛地抬头！在混沌的黑暗尽头，一片被江雾笼罩的、模糊的陆地轮廓终于显现！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在那片轮廓的某处，一点极其微弱、如同萤火般的昏黄光芒，在浓重的夜色和水汽中顽强地闪烁着！那光芒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如同绝望深渊中唯一的灯塔！
“是…是那里！快靠过去！” 刘璟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老渔夫不再多问，调转船头，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那点微弱的光亮奋力划去。小船穿过弥漫的江雾，终于靠近岸边。这里并非码头，而是一处芦苇丛生、乱石嶙峋的荒僻浅滩。那点昏黄的光，正是从岸边一座极其简陋、仿佛随时会被江风吹散的茅草棚子里透出的。
小船在泥泞的浅水中搁浅。刘璟不顾一切地抱起紫云烟，踉跄着跳下船，冰冷的淤泥瞬间没到小腿。他深一脚浅一脚，用尽全身力气，抱着怀中越来越冰冷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冲向那座孤零零的草棚。
“开门！救命！开门啊！” 刘璟嘶哑地拍打着那扇摇摇欲坠、用破木板钉成的门板，声音带着哭腔。
门内一阵窸窣响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隙。一张满是沟壑、眼神浑浊却异常警惕的老脸探了出来，身上裹着破旧的棉袄。这是一个比老渔夫看起来更苍老、更落魄的老乞丐。
“谁？” 老乞丐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破锣。他的目光在刘璟和他怀中气息微弱的紫云烟身上快速扫过，浑浊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锐利精光！
“救她！求你！她中了毒箭！救救她！” 刘璟几乎语无伦次，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水中，“我们…我们是逃出来的…后面…后面有追兵…”
老乞丐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审视着刘璟，目光在他沾满泥污却依旧能看出质料不差的衣衫上停留片刻，又落在紫云烟肩头那狰狞的青黑伤口上，眉头深深锁起。那伤口散发出的甜腥毒气，让他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凝重。
就在这时，草棚内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
“老莫，让他们进来。”
被称作老莫的老乞丐闻声，立刻让开身子。刘璟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抱着紫云烟，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草棚内异常简陋，只有一张破板床，一个缺腿的矮凳，角落里堆着些破烂渔网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鱼腥、霉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唯一的光源是板床上方悬挂的一盏破旧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灯罩里摇曳不定，将棚内的一切都拉出扭曲晃动的影子。
板床上，盘膝坐着一个老者。他同样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棉袄，须发皆白，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在凌乱发须的缝隙中露出来，却亮得惊人！那眼神深邃、沧桑，仿佛洞悉世事，又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沉淀下来的威严。他便是刚才发话之人。
老乞丐迅速关紧门板，又用一根粗木棍死死顶住。
“放床上。” 盘膝老者言简意赅，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刘璟小心翼翼地将紫云烟放在冰冷的板床上。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她肩头那青黑毒痕显得更加狰狞可怖，边缘甚至开始泛出死灰色，如同腐败的肉。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唇色已由青紫转为乌黑。
盘膝老者探身过来，枯瘦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伤口，而是在距离伤口寸许的地方凌空虚按，指尖微微颤抖，似乎在感受着什么。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中那抹锐利的光芒变成了深沉的凝重。
“好烈的毒…‘黑水蛇’的‘腐骨锥’…还混合了…龙煞怨气？” 老者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猛地抬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盯住刘璟：“你们…从哪里来？惹了什么人？”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灵魂！刘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他嘴唇翕动，父亲的惨状、应天的追杀、怀中的“顽石”和《烧饼歌》残页…无数秘密在喉头翻滚。但看着板床上气息越来越弱的紫云烟，看着老者眼中那并非作伪的凝重与探究，他猛地一咬牙：
“应天城！我们…是从吴王宫里…逃出来的！” 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致命的答案，同时紧紧护住胸口藏着秘密的位置。
“吴王宫？！” 旁边的老莫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盘膝老者眼中精光爆闪！那锐利的目光在刘璟脸上停留了足足数息，仿佛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和背后隐藏的滔天巨浪。最终，他缓缓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紫云烟肩头的伤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声音却低沉了几分：“老莫，拿我的‘千机囊’来，烧水，备金针，快！”
老莫不敢怠慢，立刻从角落一个破旧的藤箱里翻出一个同样破旧、却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皮囊，又手忙脚乱地生起一个小泥炉，架上一个破瓦罐烧水。
盘膝老者解开“千机囊”，里面是密密麻麻、长短不一、闪烁着寒光的金针，还有各种颜色各异、气味刺鼻的药粉药膏。他动作快如闪电，枯瘦的手指捻起几根最细长的金针，看也不看，精准无比地刺入紫云烟肩颈周围的几处大穴！手法之快、认穴之准，绝非寻常郎中！
紫云烟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乌黑的嘴唇微微张开。
紧接着，老者又从一个黑瓷瓶中倒出一些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赤红色粉末，毫不犹豫地洒在紫云烟那不断渗血的狰狞伤口上！
“嗤——！”
一股浓烈的白烟伴随着刺鼻的焦糊味猛地腾起！紫云烟的身体如同被投入滚油，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点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嘶吼！伤口周围的青黑色毒痕仿佛受到了刺激，疯狂地扭曲、搏动，颜色变得更加深沉！
刘璟看得心惊肉跳，几乎要扑上去阻止。但老者枯瘦却稳如磐石的手按住了他，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忍着！这是‘火蚁噬髓散’，以毒攻毒，引毒外泄！不想她死，就别动！”
刘璟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看着紫云烟在剧痛中挣扎，心如刀绞。
老者眼神专注无比，紧盯着伤口的变化。当那青黑色毒痕的搏动达到顶峰，边缘甚至有丝丝缕缕粘稠如墨的黑血渗出时，他眼中寒光一闪！枯瘦的手指如同幻影般拂过！几枚刺在要穴上的金针被他以特殊手法瞬间拔出！
“噗！”
一股粘稠腥臭、如同墨汁般浓黑的毒血，混合着被药粉烧灼的腐肉碎屑，猛地从伤口深处激射而出！溅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滋滋”的轻响，竟腐蚀出几个细小的坑洞！
随着这口毒血的喷出，紫云烟绷紧的身体骤然一软，停止了抽搐，但那微弱的呼吸却似乎稍微顺畅了一丝。她肩头伤口的青黑色，肉眼可见地消退了大半，虽然依旧狰狞，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死灰色。
老者长长吁出一口浊气，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刚才的救治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他迅速取出另一种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淡绿色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清理过的伤口上，再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
“毒…暂时压住了…逼出了大半…” 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刀，看向刘璟，“但这毒已侵血脉，更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指了指地上那腐蚀出的坑洞，“寻常药石难除。她这条命，暂时吊住了，但能撑多久…看天意，也看她自己的造化。”
刘璟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上，对着老者重重磕了一个头：“老丈救命之恩！刘璟…永世不忘！” 声音哽咽。
老者摆摆手，目光却越过刘璟，看向门外沉沉的夜色和翻滚的江涛，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应天城…吴王宫…嘿嘿…” 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那笑声中充满了沧桑、嘲弄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这天下啊…又要不太平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刘璟身上，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仿佛要将刘璟从里到外看透：“后生，你叫刘璟？诚意伯刘基…是你什么人？”
刘璟浑身剧震！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形容落魄却深不可测的老者！父亲的名号，竟从这荒僻江岸的破草棚里，一个老乞丐口中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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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
【剧本】《黑红》已完结，欢迎欣赏、指正，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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