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倒的巨响还在山谷里荡着回音,陈周渝的拳头仍抵在断裂的树干上。
掌心的血混着树汁渗进木纹,像要把这些年没说出口的烦躁全灌进去——他恨这双总拖后腿的胳膊,恨那些藏在暗处的鼠辈,更恨自己明明拼了命,却还是护不住想护的人。(只有一众弟子一直可怜巴巴的看着)
“师弟……。”
江林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得像浸了晨露的风。
陈周渝猛地回头,红眸里的戾气还没散,却在看清对方手里的药箱时,指尖下意识蜷了蜷。
“放开。”他想抽回按在树上的手,却被江林宴轻轻攥住手腕。对方的指尖温凉,正按在绷带渗血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拢着,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兽。
“别闹。”江林宴的蓝眸在晨光里亮得清透,“暗焰说你伤得重。”
陈周渝嗤笑一声想挣开,余光却瞥见柳念离站在廊下,手里捏着块干净的帕子,浅蓝眼眸里蒙着层水汽——这小丫头定是被方才的巨响吓着了,此刻正眼巴巴望着他,像怕他下一秒就要把整座山都掀了。
“……麻烦。”他终是松了劲,任由江林宴把他拽到石凳上坐下。药箱打开时飘出股清苦的药味,是他从小闻到大的味道,每次闯祸被江林宴抓到,都是这味道陪着他熬过伤口的疼。
江林宴解开绷带的动作很轻,指尖拂过那道蜈蚣似的旧疤时,陈周渝的胳膊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这道疤太丑了……
“忍忍。”江林宴的灵力裹着药膏敷上来,带着点微麻的凉,却奇异地压下了灼痛。他低着头,蓝白袖摆垂落在陈周渝膝头,发间的玉簪偶尔反光,落在伤口上像碎掉的星子。
陈周渝别开脸,盯着地上的树影发呆。
“大师兄,二师兄是不是很疼?”柳念离蹲在旁边,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衣角,“阿念给你吹吹?”
陈周渝刚想说“幼稚”,却见小姑娘鼓起腮帮子,对着他的胳膊轻轻吹着气,发间的蓝带扫过他的手背,痒得他心里发暖。他忽然觉得,有这两个在身边吵吵闹闹,好像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江林宴缠新绷带时,忽然低声道:“那封信,我查过了。”
陈周渝的肩膀一僵。
“是百合宗用秘法送进来的,借了百花谷的传送阵。”江林宴的指尖顿了顿,“我已经让弟子去处理,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
陈周渝没说话,却在对方系结时,故意往回收了收胳膊。江林宴的指尖擦过他的掌心,两人都顿了一下,像有电流顺着皮肤窜过去。
“还有河边的火。”江林宴很快移开目光,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沉,“那些黑影怕是冲着赤凤宗来的,况且那些村子在我们宗门保护内。”
陈周渝猛地抬头,红眸里瞬间燃起厉色:“敢动我赤凤宗……”
“所以更要养好伤。”江林宴按住他的肩膀,力道不重却很稳,“你要是垮了,我和师妹怎么办?”
这句话像颗小石子,在陈周渝心里漾开圈说不清的涟漪。
“知道了。”他闷声应着,耳尖却悄悄红了。
柳念离见他消了气,立刻献宝似的递上块桂花糕:“二师兄吃这个!甜的!”
陈周渝刚想摆手,却见那糕点上还沾着点糖霜,像极了小时候江林宴塞给他的那块。他接过来咬了口,甜香漫开时,忽然觉得那些烦躁好像都被这甜味裹住了,没那么扎人了。
暗焰化作的少年正蹲在旁边收拾卷宗,红眸偷偷瞟着他们,见陈周渝嘴角沾着糖霜,忍不住偷偷笑了——主人明明就很受用,偏要装出不耐烦的样子,真是别扭,不过寒霜与月影怎么不出来。
(注:寒霜是江林宴的本命剑,月影是柳念离的本命剑,与陈周渝的本命剑暗焰同为上古神剑,也都能化形,但与自家主人的性格有所不同)
暗焰正偷笑,院角的老梅树忽然簌簌落了阵花雨。
两道流光穿花而来,一道银白如碎雪,落地时带起的风卷得花瓣打着旋儿飘,化作个白衣少年,发梢沾着点梅香,正是寒霜——他比江林宴多了三分锋芒,此刻正垂眸掸着袖上的花瓣,眼风扫过暗焰时,像结了层薄冰。
另一道浅蓝像揉碎的天光,落地时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串银铃脆响,正是月影。
她发间系着的蓝带比柳念离的更长些,末端缀着的小银铃一晃就响,此刻正歪头打量陈周渝嘴角的糖霜,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二主子偷吃甜的,不怕坏牙?”
“要你管。”陈周渝把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倒像只藏食的松鼠。
暗焰在一旁看得直乐,见寒霜递了块帕子给江林宴,帕角绣着枝寒梅,针脚细密——这分明是上次寒霜化形时,对着江林宴绣的帕子描了半宿的样子,偏要装作随手拿来的。
江林宴接过帕子擦了擦指尖的药膏,刚要说话,就见月影扑到柳念离身边,献宝似的从袖里摸出个琉璃小瓶:“小主子你看!这是百花谷的迷迭香露,上次追灵兔时顺手摘的,涂在身上能醒神呢!”
瓶身晃了晃,里面的浅紫色液体泛着细闪,倒比柳念离鬓边的珠花还亮。
柳念离刚要接,就被寒霜的声音打断:“迷迭香性烈,与你本命灵力相冲,碰不得。”他说着已走到药箱旁,指尖点过一排瓷瓶,瓶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响,“方才在护山大阵的西南角,发现三道魔气残留,与河边黑影同源,且带着灵村的泥土气息。”
陈周渝嘴里的桂花糕忽然没了甜味,红眸一沉:“他们动了灵村的人?”灵村世代供奉赤凤宗,村里的老人还曾在他小时候塞过野山楂,酸得他直皱眉,却被江林宴笑着接过,说酸的解腻。
“暂时没有。”江林宴按住他攥紧的拳头,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但魔气里混着引魂草的味道,怕是想借灵村的地脉养邪祟。”他低头时,发间的玉簪蹭过陈周渝的手腕,凉丝丝的,倒让对方绷紧的肩膀松了些。
月影忽然拽着柳念离的袖子晃:“我知道引魂草长什么样!上次在灵村后山见过,紫莹莹的像小灯笼,碰一下就冒黑烟!”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里摸出颗蜜饯塞给陈周渝,“二主子吃这个,比桂花糕甜!”
那蜜饯裹着层晶莹的糖衣,是陈周渝小时候最爱吃的甘草杏。他捏着蜜饯没动,余光瞥见江林宴正低头调药膏,蓝白袖摆下的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红痕——是上次为了护他,被魔气灼伤的,此刻在晨光里看得格外清。
“你的伤还没好。”陈周渝忽然开口,声音有点闷。
江林宴调药膏的手顿了顿,抬眸时蓝眸里漾着笑意:“比你的胳膊好多了。”他把调好的药膏往陈周渝胳膊上涂,指尖碰到那道旧疤时,动作放得更轻了,“这疤不丑,是护着师妹时留下的,比任何花纹都好看。”
陈周渝的耳尖“腾”地红了,刚要反驳,就见柳念离指着寒霜手里的温玉拍手:“大师兄,用这个给二师兄敷胳膊吧!师尊说温玉能安神呢!”
寒霜把温玉递过来,玉上还带着他的体温。陈周渝刚要接,就被月影抢了先,她掏出条绣着银铃的红绳,三两下把温玉系在陈周渝手腕上:“这样就不会掉啦!”红绳衬着他腕间的绷带,倒添了几分活气。
暗焰忽然凑近寒霜,压低声音笑:“你方才调药膏时,往里面加了凝神草吧?也就骗骗我家那个别扭主子。”
寒霜没理他,却悄悄往药箱里塞了个小瓷瓶,瓶身贴着“凝神草”的标签。
风卷着梅香飘过来,陈周渝正被柳念离缠着说灵村的趣事,江林宴在一旁静静听着,蓝眸里的光比春日暖阳还软,手腕上的红痕在光里若隐若现,像朵开在雪地里的红梅。
远处的山雾正慢慢散去,露出灵村的袅袅炊烟。陈周渝捏着手里的甘草杏,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心里的烦躁,好像被这满院的甜味和暖意裹住了,再尖的棱角也磨平了些。
已退在院门外的弟子们仍没散去,有几个胆大的偷偷探出半张脸,见二师兄没再动怒,才敢小声交头接耳。
其中一个捧着药罐的小弟子脚滑了一下,陶罐“哐当”砸在石阶上,褐色药汁溅了满地,带着股浓重的草药味——那是他熬了三个时辰的续骨汤,本想给二师兄补补身子。
“对、对不起二师兄!”小弟子吓得脸都白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埋得快贴到地面。周围的弟子也跟着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谁都知道二师兄最烦别人毛手毛脚,上次有个外门弟子打翻了他的卷宗,被罚在雪地里站了整夜。
陈周渝正被柳念离缠着说灵村的野山楂有多酸,闻声皱眉望去,红眸里的戾气却在看见那摊药汁时淡了些。
他认得这小弟子,是去年被他从妖兽窝里救回来的,性子怯懦,却总爱偷偷做些吃食塞给他的窗台上,有时是烤得焦黑的红薯,有时是捏不成形的面团,每次都用叶子包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二师兄收”。
“起来。”他闷声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跪在地上的小弟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陈周渝别开脸,假装看天边的云,“下次注意些。”
小弟子愣了愣,连忙爬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碎瓷片,指尖被划出血也没哼一声,只是红着眼眶小声道:“谢二师兄……”
江林宴在一旁看得清楚,从药箱里拿出瓶止血膏递过去:“擦擦吧。”小弟子接过药膏时,手指都在抖,对着江林宴深深鞠了一躬,才跟着其他弟子悄悄退到院外,只是这次没人再敢探头,只远远站着,像一圈沉默的树。
柳念离忽然拽了拽陈周渝的衣角,浅蓝眼眸里闪着狡黠:“二师兄,你刚才是不是怕吓到他们?”陈周渝耳尖一热,凶巴巴道:“胡说什么?我是嫌他挡路。”可手里的甘草杏却被捏得更紧了,糖衣化在掌心,黏糊糊的甜。
月影蹲在地上逗蚂蚁,忽然指着院门外笑:“小主子你看,他们在数二主子手里的蜜饯呢!”众人望去,果然见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手指偷偷点着数,像在猜那蜜饯是什么味道。
柳念离笑得前仰后合,陈周渝却忽然觉得,这些总爱偷偷看他的弟子,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他刚被师尊带回宗门,也总爱躲在柱子后,偷偷看江林宴练剑,看他被师尊夸奖时,蓝眸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寒霜把温玉往陈周渝手腕上推了推,确保红绳系得结实,冷不丁道:“护山大阵的灵力节点,让他们去加固吧。”
陈周渝挑眉:“他们能行吗?”寒霜瞥他一眼:“你当年第一次画阵符,把护山门牌都烧了,不也过来了?”
这话戳中了陈周渝的痛处,他刚想反驳,却见江林宴忍着笑递过来块桂花糕:“别说了,吃点甜的。”
他一把抢过糕点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只被惹毛的仓鼠,却没注意到,院门外的弟子们见他吃了糕点,悄悄松了口气,眼里的担忧淡了些,像被阳光晒化的冰。
风卷着梅香穿过庭院,混着远处弟子们低低的说话声。
陈周渝望着江林宴手腕上的红痕,又想起方才小弟子跪在地上的样子,忽然觉得,这赤凤宗的人和事,像张密密的网,把他牢牢网在中间。
那些烦躁的尖刺,在这暖意里,是真的扎不出去了。
暗焰凑到寒霜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笑:“你看他们,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是想靠近,跟主人当年偷偷给江林宴送伤药一模一样。”
寒霜没说话,只是往陈周渝那边挪了挪,挡住了院外投来的窥探目光,银白袖摆扫过石桌,带起一阵清冽的风,像在守护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没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