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离开后,偌大的寝殿正殿更显空旷寂静,只余烛火噼啪的细微声响和萧云燕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声。她依旧坐在软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已经光秃秃的糖葫芦竹签,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乾隆方才那句石破天惊的“对你好,需要理由吗?”。
为什么?凭什么?
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女,而他,是执掌天下的帝王。云泥之别,他为何独独对她……
“萧姑娘,”吴书来恭敬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偏殿已经收拾妥当,请您随奴才来。”
萧云燕猛地回过神,像是被抓包一般,脸上刚褪下去的热度又有点回升。她连忙放下竹签,站起身,有些拘谨地跟着吴书来走向与正殿相连的东偏殿。
踏入偏殿的瞬间,萧云燕再次被震撼了。
这里虽名为“偏殿”,其奢华精致程度却远超她想象的极限。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紫檀木雕花拔步床上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窗下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的大佛手……一应陈设,无一不精,无一不美,散发着低调而雍容的皇家气派,也透着一种……属于女性的细腻与温柔。
这绝不像是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
“萧姑娘,您今晚就在此安歇。殿内一应俱全,门外有宫女值守,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吴书来低眉顺眼地说道,语气比往日更加恭谨小心。
“这……这里……”萧云燕有些手足无措,看着那华丽得过分的床铺,都不敢靠近,“吴公公,这真的是给我住的吗?我……我睡哪里都行的,不用这么……”
吴书来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姑娘说笑了,这是皇上的吩咐,您安心住下便是。奴才告退。”他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殿门。
殿内又只剩下萧云燕一人。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那张拔步床边,伸出手,想碰碰那看起来柔软无比的罗衾,又怕自己粗糙的手弄坏了这精美的织物。她环顾四周,只觉得这地方美则美矣,却像一座黄金打造的牢笼,让她连呼吸都觉得不自在。
她走到窗边,想推开窗户透透气,却发现窗户是从外面锁死的。一股无形的束缚感再次将她紧紧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对着跳跃的烛火发呆,纠结着是就和衣在软榻上凑合一夜,还是鼓起勇气去碰碰那张看起来神圣不可侵犯的床时,偏殿与正殿相连的那扇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乾隆换下了一身庄重的龙袍,只着一件玄色暗纹常服,墨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少了几分帝王的凛然不可侵犯,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与……难以言喻的性感。
他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乳,走了进来。
萧云燕听到动静,像受惊的兔子般从窗边弹开,紧张地看着他。
“怎么还没睡?”乾隆将牛乳放在床头的矮几上,目光扫过她依旧带着不安的小脸,和那身未曾换下的、在慈晖苑被泪水浸染过显得有些狼狈的旗装。
“我……我不困。”萧云燕低下头,声音细弱。
乾隆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沐浴后的他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那股独特的龙涎香,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还在想今天的事?”他问。
萧云燕沉默着,算是默认。
“事情已经查清了。”乾隆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冷意,“玉如意柄部的脂粉,与那宫女雪棋所用一致。皇后御下不严,已闭门思过。那两个宫女,朕已处置了。”
他三言两语,便将那场险些将她打入深渊的风波结局道出。轻描淡写,却透着帝王的生杀予夺。
萧云燕心中一震,虽然猜到是陷害,但亲耳听到证实,还是感到一阵后怕。处置了……那雪棋和雪琴,会是什么下场?她不敢问。
“谢……谢皇上。”她小声道谢,心里却沉甸甸的。
乾隆看着她依旧紧绷的神色,知道单纯的安抚和解释并不能完全驱散她心中的阴影。他需要给她更强烈的、属于他的印记。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件不合时宜的旗装上,眉头微蹙:“穿着这身怎么睡?”说着,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就要去解她领口的盘扣。
“皇上!”萧云燕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后退一大步,双手紧紧护在胸前,脸颊瞬间爆红,如同煮熟的虾子,“你……你做什么?!”
乾隆的手顿在半空,看着她如同防备登徒子般的反应,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是他太心急了,吓到她了。
他收回手,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又似乎藏着别的什么:“你以为朕要做什么?只是想让你睡得舒服些。”他指了指床边早已备好的一套柔软细腻的寝衣,“换上吧,是新的。”
萧云燕这才看到那套月白色的寝衣,知道自己误会了,脸上更是烧得厉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自己来……”她声如蚊蚋,几乎是抢一般拿起那套寝衣,躲到了巨大的屏风后面。
乾隆看着她仓惶躲闪的背影,唇角微勾。不急,他有的是耐心。
屏风后,萧云燕手忙脚乱地换着衣服,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刚才他伸手过来的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以为……
她甩甩头,不敢再想下去。指尖触碰到那寝衣的料子,柔软得像云朵,是她从未穿过的舒适。可一想到这是在他的寝殿里,穿着他准备的衣裳,她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磨蹭了许久,她才换好寝衣,扭扭捏捏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月白色的柔软布料衬得她肤色愈发莹润,宽大的款式更显得她身形纤细,带着一种不自知的、纯真又诱人的风情。
乾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眸色深了深,随即恢复平静。他指了指那杯牛乳:“喝了,助眠。”
萧云燕不敢违逆,走过去端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牛乳。香甜的奶味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些。
喝完牛乳,殿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萧云燕站在床边,手足无措,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在这张看起来无比尊贵的床上睡觉吗?皇上他……还不走?
乾隆看着她局促的样子,终于开口道:“歇着吧。”说完,他转身,似乎要离开。
萧云燕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然而,乾隆走到那扇连通正殿的门前,却停下了脚步。他背对着她,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势:
“朕就在隔壁。”
萧云燕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他……他不回他自己的寝宫?就睡在……隔壁的正殿?!
没等她反应过来,乾隆已推门而出,雕花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了“咔哒”一声轻响。
萧云燕独自站在华丽而空旷的偏殿内,看着那扇隔绝了正殿的门,只觉得那一声轻响,像是一把锁,将她牢牢锁在了他的领域之内。
龙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可他,却允许她睡在了他的龙榻之侧!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方才那句“对你好需要理由吗”更加猛烈,更加直白,更加……不容她逃避。
她缓缓走到那张巨大的拔步床边,手指颤抖地抚过冰凉滑润的床柱,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地坐倒在床沿。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皇后冰冷的指控,一会儿是太后威严的目光,一会儿是永琪温和的笑容,最后,统统都化作了乾隆那双深邃的、仿佛藏着星辰大海、又仿佛只映着她一人倒影的眼眸。
她抱着膝盖,将滚烫的脸颊埋进柔软的寝衣里,闷闷地、带着无尽的迷茫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小声地、如同梦呓般喃喃:
“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啊……”
这句带着委屈、困惑和一丝认命般的低语,轻轻回荡在奢华的偏殿里。
而一墙之隔的正殿,乾隆和衣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并未入睡。他听觉敏锐,几乎能想象出隔壁那个小人儿此刻是怎样一副纠结无措的模样。
听到她那句模糊的、带着哭腔的“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他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薄唇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想把你怎么样?
他在心中无声地回答。
想把你,变成朕的。
从身,到心。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