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的答案

糖葫芦的甜意在口中慢慢化开，驱散了部分恐惧，却也让萧云燕的脑子从极度的惊吓中逐渐恢复了运转。她小口吃着剩下的山楂，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身旁的乾隆。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夜，里面翻涌的情绪是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殿内烛火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灯火下愈发显得尊贵逼人，也愈发显得……与她格格不入。

她想起了市集初遇时，他自称“艾四”的温和；想起了他请她吃玫瑰酥时的大方；想起了他剪断风筝线时那看似不经意的动作；想起了他因为她烫伤而骤变的脸色和亲手为她擦拭的专注；更想起了方才在慈晖苑，他如同天神降临般将她从众人指责中抱起，那强势不容置疑的姿态……

这一切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谜团，将她紧紧缠绕。而谜团的核心，就是眼前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好到近乎纵容？

为什么他要一次次地维护自己，甚至不惜顶撞太后和皇后？

他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总带着那种她看不懂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痛楚与珍视？

一个民女，何德何能？

最后一口糖葫芦咽下，竹签上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山楂。萧云燕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气，放下了竹签，抬起头，迎上乾隆那双一直未曾离开她的深邃眼眸。

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哭过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很轻，却很清晰地在寂静的殿内响起：

“皇上……您为什么……要对民女这么好？”

她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那双依旧泛红的大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困惑和寻求答案的渴望。

乾隆的心，因她这直白而勇敢的一问，猛地一悸。

为什么？

因为前世你鲜活的身影照亮了我灰暗的帝王生涯？

因为你毫无保留的依赖和笑容是我冰冷权柄中唯一的温暖？

因为我的疏忽和懦弱导致你咳血而终，那锥心之痛日夜折磨着我？

因为重生归来，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牢牢护在羽翼之下，再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

千言万语，无数个日夜的悔恨与执念，如同汹涌的潮水在他胸中冲撞，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他看着眼前这张与前世一般无二、此刻却带着懵懂与探寻的稚嫩脸庞，那些沉重而疯狂的真相在喉头翻滚，却终究被他死死压下。

现在，还不是时候。

会吓到她的。

他深邃的眸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归于一种更深沉的、压抑的平静。他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萧云燕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了手，这一次，没有为她擦拭什么，而是极其轻柔地，用指尖拂开了她颊边一缕被泪水沾湿的碎发。动作温柔得近乎缱绻，与他帝王的身份形成了极致反差。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到她的皮肤，却像是点燃了一小簇火焰，让萧云燕浑身一僵，心跳骤然失序。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和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对你好，需要理由吗？”

他凝视着她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继续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敲击在她的心弦上：

“或许，是因为你揍恶霸时的侠义心肠？”

“或许，是因为你给小狗包扎时的温柔善良？”

“或许……只是因为，你是萧云燕。”

“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萧云燕。”

他的话语像是最缠绵的情话，又像是最霸道的宣告。没有解释，没有理由，只有一种“因为是你，所以如此”的绝对。

萧云燕彻底呆住了。

她预想过很多答案，比如“你像朕的一位故人”，或者“朕欣赏你的性情”，甚至“朕一时兴起”……却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回答。

没有理由。

只因为她是她。

这种纯粹到近乎蛮横的“认定”，像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她心中因恐惧和规矩筑起的堤防，却又带来了另一种更深的、令她无措的心慌意乱。

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那双仿佛能吸走人魂魄的眼睛，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膛。

“我……我……”她嗫嚅着，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词穷了，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乾隆看着她羞窘无措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在她心中投下了石子，激起了涟漪。他不急于看到波澜壮阔，细水长流，方能深入人心。

他适时地退开了一些，不再给她施加压力，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和：“夜深了，你今日受了惊吓，早些歇息。今晚就宿在偏殿，朕已让人收拾妥当。”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愈发挺拔：“不必害怕，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再来打扰你。”

说完，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未尽的言语，然后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寝殿正殿。

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萧云燕独自坐在软榻上，许久都没有动弹。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指尖仿佛还残留着他拂过碎发的触感，耳边反复回响着他那句“对你好，需要理由吗？”和“只因为你是萧云燕”。

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心中一片混乱。

她好像……有点明白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而殿外，乾隆负手立于廊下，望着夜空中的疏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为什么？

他在心中无声地回答那个她听不到的问题。

因为，你是朕失而复得的，人间烟火。

是朕跨越生死，也要紧紧抓住的，唯一执念。

夜，还很长。而他要走的，让她明白并接受这一切的路，也同样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