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黑像是被她的声音惊醒,猛地直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还踉跄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想说“只是路过”,或者像以前那样嘴硬地顶回去。但目光触及她苍白虚弱的脸颊,还有那双因为生病而显得格外黑白分明、此刻正静静看着他的眼睛时,所有到了嘴边的冷言冷语,都像被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弯腰慌慌张张地捡起地上的果篮和花束,塞到她怀里。“这个……给你。听说你病了。”
果篮很沉,花束带着清冽的香气。苏幕遮有些吃力地抱住,低声道:“谢谢。”
熊黑看着她抱着东西,纤细的手臂似乎都在微微发抖(其实是病后无力),更加手足无措了。他搓了搓手,似乎想转身就走,又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
苏幕遮将东西小心地放在门内的鞋柜上,然后重新看向他。她想起上次车里那不愉快的对话,想起自己那个直白到近乎残忍的问题,也想起他之后刻意的无视和回避。
“上次……是我问得唐突了。”苏幕遮轻声说,语气带着歉意,“我们立场不同,我问那些话,是我逾矩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将那尴尬的一页翻过去。
“不是的!”
熊黑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声音比刚才大了些,带着一种急切,甚至有些慌乱。他看着她,那双总是充满戾气或挣扎的眼睛里,此刻竟流露出一丝清晰的失落和……小心翼翼。
“不是这样的,”他重复道,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认真,“不逾矩……”
他好像想说更多,想解释什么,想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因为她“逾矩”而生气或逃避。他想说,他其实……很高兴她那么问。高兴到不知所措,高兴到害怕,高兴到只能用愤怒和逃避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其实很高兴,他想说他很喜欢她。
喜欢她站在福利院孩子们中间画画时温柔的样子,喜欢她明明害怕却强装镇定的眼神,喜欢她在酒店走廊里拉住聂九罗狂奔时的勇敢,甚至喜欢她问出那句“你喜欢我吗”时的直白和残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份感情来得猛烈又荒唐,像野火燎原,烧得他理智全无,痛苦不堪。
可是,他说不出来。那些话堵在胸口,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他是地枭,是林喜柔的爪牙,是站在她对立面的、双手可能沾满血腥的怪物。他有什么资格说“喜欢”?那只会是对她最大的亵渎和危险。
所以,他只能笨拙地否认“逾矩”,只能用这种失落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她,希望她能明白一点点,又害怕她明白太多。
苏幕遮看着他眼中那复杂到几乎要溢出来的情绪,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膛和紧握的拳头,看着他笨拙地试图表达,却又被自身身份和恐惧死死压制的模样……
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却深刻地触动了一下。
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一种……理解了某种沉重无奈的共鸣。
他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挣扎着想触碰一点光,却又被身后的深渊死死拖拽着。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或许,就是在这种复杂的、同病相怜般的情緒驱使下,苏幕遮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举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