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的心随着林喜柔那句“幕遮,陪阿姨去小书房坐坐,说点体己话”猛地往下一沉。桌上谈笑风生的声音似乎瞬间远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下意识地看向炎拓。炎拓面上笑容不变,甚至在桌下轻轻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手指,眼神传递着“别怕,见机行事”的安抚,但他紧握的力度暴露了他同样的紧张。而聂九罗……她此刻不在厅内,为了不引起过多怀疑,她并未被邀请入席,而是在别墅外围“待命”,这让苏幕遮更加孤立无援。
冯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意的弧度,眼神在苏幕遮和林喜柔之间逡巡,似乎很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怎么?小拓还舍不得啊?”林喜柔温声笑道,语气却不容置疑。
“哪能呢,林姨。”炎拓松开手,笑得自然,“就是幕遮有点怕生,林姨您多担待。”他看向苏幕遮,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去吧,跟林姨好好说说话。”
苏幕遮只能起身,努力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好的,林阿姨。”
林喜柔满意地点头,在冯蜜的搀扶下起身。走过熊黑身边时,熊黑几乎要从座位上弹起来,却被林喜柔一个淡淡的眼神钉在原地,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跳动,死死盯着苏幕遮的背影,眼底的焦灼几乎要喷薄而出。
小书房位于别墅二楼,与楼下偏厅的华丽风格不同,这里布置得异常简洁,甚至有些冷硬。巨大的红木书桌,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书卷气和一种更浓郁的、属于林喜柔个人的、难以形容的冰冷气息。窗户关着,厚重的窗帘拉上了一半,光线昏暗。
林喜柔在书桌后宽大的扶手椅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孩子。”
冯蜜没有跟进来,但苏幕遮能感觉到,她或许就在门外不远处。
苏幕遮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摆出最乖巧温顺的姿态,内心却警铃大作。这房间太封闭了,隔绝了大部分楼下的声音,像一个精心准备的审讯室。
林喜柔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苏幕遮,目光像带着粘性的蛛丝,一点点缠绕上来,试图捕捉她最细微的情绪波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沉默带来的压力比任何咄咄逼人的问话都要巨大。
终于,林喜柔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柔和:“幕遮,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阿姨看得出来。”
苏幕遮谦逊地低下头:“林阿姨过奖了。”
“不过奖。”林喜柔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那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所以,阿姨想问你一些……真心话。就我们两个人,像母女一样聊聊天,好不好?”
苏幕遮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起眼,眼神尽量显得清澈懵懂:“阿姨您问。”
“你跟小拓,是怎么认识的?在哪里认识?”林喜柔的问话回到了起点,但语气和眼神,与楼下时截然不同,带着一种不容撒谎的穿透力。
苏幕遮按照剧本回答:“是在市美术馆的一次画展上,我的一幅小画参展,炎拓他……看了画,后来托人联系到我。”
“哦?画展?”林喜柔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哪一场?什么时候?”
苏幕遮报出了一个真实存在的画展名称和大概日期——这是炎拓早就准备好的、经得起查证的细节。
林喜柔点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但紧接着又问:“小拓追求你,都做了些什么?这孩子,从小被惯坏了,脾气倔,我还担心他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苏幕遮开始描述一些“甜蜜”的细节,送花、约看画展、讨论艺术……这些都是她和炎拓、聂九罗一起反复推敲过的,听起来合情合理。
林喜柔听着,脸上带着慈祥的笑,不时点头。但她的问题开始逐渐偏离“恋爱细节”,转向更私密、更……具有生物性探究意味的方向。
“幕遮,你身体怎么样?从小有没有生过什么大病?或者……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比如,晚上做特别清晰的噩梦?或者,对某些气味、光线特别敏感?”她的语气依然温和,眼神却锐利如刀。
苏幕遮后背渗出冷汗。她知道,这已经是在试探她是否接触过地枭,或者……是否有成为“血囊”或其他什么东西的特质。她稳住心神,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一点点被关心健康的羞涩:“我身体一直还好,就是有点低血糖,容易头晕。噩梦……偶尔会做,可能想画画的事情想多了吧?气味光线……没什么特别的。”
林喜柔“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苏幕遮裸露的脖颈和手腕上,那里的皮肤白皙细腻,没有任何疤痕——天生火烤过的痕迹早已消退,只留下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新肉,被粉底和礼服巧妙遮掩。
“你皮肤真好。”林喜柔忽然夸赞道,伸手似乎想触碰苏幕遮的手背,但又在半途停下,转为从桌上的水晶盒里拈起一颗糖,递给她,“吃点糖,低血糖要多注意。”
苏幕遮道谢接过,却没吃,只是捏在手心。那颗糖冰凉,带着一股甜腻到发齁的香气。
“幕遮啊,”林喜柔靠回椅背,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阿姨很喜欢你。你干净,单纯,又有灵气。像一张白纸,还没被这个肮脏的世界污染。”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某种蛊惑:“但是孩子,这个世界,远比你看到的复杂。有些人,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可能已经腐烂了。有些事,表面甜蜜,背后却藏着毒药。你年纪小,又一个人,很容易……被欺骗,被利用,甚至被伤害。”
苏幕遮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知道,林喜柔这是在离间,也是在警告。她在暗示炎拓不可信,暗示她正身处险境。
“小拓他……”苏幕遮适时地流露出一点依赖和信任,“他对我很好。”
“他对你好,是因为你‘现在’很好。”林喜柔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但如果有一天,你‘不好’了呢?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你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合适’呢?男人的感情,尤其是像小拓这样身处复杂环境中的男人,是最靠不住的。”
她向前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质感:“孩子,阿姨是过来人。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秘密的人。你不像表面那么……简单。这很好,懂得保护自己。但你的秘密,能瞒过小拓多久?能瞒过……那些真正危险的人多久?”
苏幕遮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林喜柔知道什么?她看出什么了?是她之前的应对有破绽,还是……熊黑?不,熊黑虽然警告她,但不会主动出卖她。是冯蜜?还是其他地枭察觉了聂九罗或南山猎人的踪迹,进而怀疑到了她头上?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她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和表情管理。她不能慌,绝对不能。
她抬起眼,看着林喜柔,眼神里刻意混合了被说中心事的慌乱、对未知的恐惧,以及一丝强装的倔强和依赖:“林阿姨……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我……我有点害怕。” 她示弱了,这是此刻最合理的反应。
林喜柔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似乎很满意她流露出的恐惧。这恐惧是真实的,正好印证了她的“恐吓”起了效果。
“别怕,孩子。”林喜柔又恢复了那种慈祥温和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些冰冷的话语只是幻觉,“阿姨只是提醒你。毕竟,如果你和小拓真能成,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阿姨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她站起身,走到苏幕遮身边,伸出手,这次真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手掌冰冷,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意。
“今天就这样吧。你先下去休息,或者去找小拓。记住阿姨的话,多留个心眼,保护好自己。”林喜柔微笑道,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以后常来家里玩。”
苏幕遮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声音有些发颤:“谢谢林阿姨……那我先出去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小书房。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林喜柔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她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礼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