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商议对策的炎拓和依旧怒气未消、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的聂九罗，公寓里重新只剩下苏幕遮一人。

白天的震惊和恐惧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紧绷感和……对细节的焦虑。她坐在客厅的地板上，面前摊着几件从聂九罗那里借来的、相对正式些的衣物，还有她自己寥寥几件拿得出手的裙子。

见家长……哪怕是去一个吃人的魔窟“演戏”，她也本能地不想穿得太失礼，或者太引人注目。该选哪件？素净的会不会显得太怯懦？稍微亮眼一点的会不会太招摇？林喜柔会喜欢什么样的？炎拓说过要少说话，那是不是衣着上也应该尽量降低存在感？

她对着那几件衣服发愁，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思早已飘到了那个未知的、令人胆寒的“家宴”上。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不是炎拓约定的暗号，也不是外卖。

苏幕遮的心猛地一跳，瞬间从地板上弹起来，屏住呼吸凑近猫眼。

门外站着的是熊黑。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黑色紧身T恤和工装裤，高大的身躯几乎堵满了整个猫眼的视野。但与往常那种凶悍逼人、仿佛随时要破门而入的气势不同，此刻的熊黑，背微微佝偻着，头也低垂着，一只手撑在门边的墙壁上，像是有些站不稳。

更重要的是，苏幕遮闻到了一股浓烈刺鼻的酒气，隔着门板都能隐约嗅到。

他喝酒了？还喝了不少？

苏幕遮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个清醒的熊黑就已经够难应付了，一个喝醉了的、情绪可能不稳定的熊黑……她几乎想立刻反锁房门，假装没人在家。

但熊黑似乎感觉到了门内的动静，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茫然地（或者说，努力聚焦地）看向猫眼的方向，然后，抬起那只没撑墙的手，有些笨拙地、并不太重地敲了敲门。

“苏……苏幕遮？”他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更加粗嘎沙哑，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意，含糊不清，“开……开门……”

苏幕遮咬着嘴唇，一动不动。

熊黑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似乎有些急了，又用力敲了两下，声音也拔高了些，带着醉汉特有的执拗和委屈：“开门！我知道你在！我……我有话跟你说！”

苏幕遮怕他吵到邻居，更怕他喝醉了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隔着门板问道：“熊先生？你……你喝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你先回去休息……”

“我不！”熊黑立刻反驳，声音更大，带着孩子气的蛮横，“我现在就要说！你开门！”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脑袋轻轻撞了一下门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个耍赖的大孩子。

苏幕遮简直要崩溃了。这都什么事啊！她看看身后摊在地上的衣服，想想即将到来的可怕宴会，再看看门外这个醉醺醺、蛮不讲理的“煞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最终，她还是妥协了。她小心翼翼地将门链挂上，然后才将门拉开一道细细的缝隙，只露出小半张脸，警惕地看着门外：“熊先生，你到底……”

她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门刚打开一条缝，熊黑那双布满血丝、带着迷蒙醉意和某种剧烈情绪的眼睛，就牢牢锁定了她。下一秒，在苏幕遮惊恐的目光中，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又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和防备，猛地向前一扑——

“砰！”

他那沉重的身躯，大半的重量，都压在了那扇挂着门链、并未完全打开的门上。门链被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苏幕遮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

而熊黑，他就那样隔着狭窄的门缝，半个身子抵在门上，脸埋在手臂和门框之间，肩膀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耸动起来。

然后，苏幕遮听到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不是怒吼，不是威胁。

是……哭声？

熊黑在哭？！

这个认知让苏幕染彻底石化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一拳能打趴下一个壮汉、眼神能吓哭小孩、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煞气的熊黑，此刻正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一样，趴在她的门框上，借着酒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呜呜……为什么……为什么是他……”熊黑的声音含糊不清，混合着酒气和浓重的鼻音，断断续续地飘进门缝，“我……我也……我也没想怎么样啊……我就是……就是想看看你……对你好点……”

他一边哭，一边还用拳头无力地捶打着门框，发出闷闷的响声，像是在发泄着心中无处诉说的憋闷和酸楚。

“他有什么好……不就是……不就是会装吗……林姐还……还要请他回家吃饭……带你……带你见家长……呜呜……”

苏幕遮：“……”

她终于明白了。熊黑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家庭宴会”的消息（很可能是他那群“热心”手下），以为她和炎拓是真的在谈恋爱，并且已经到了见家长的地步。这个认知，加上他本来就对苏幕遮有着别扭的好感，再被酒精一催化，就成了现在这副崩溃大哭的模样。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同情（？），涌上苏幕遮心头。看着这个平时凶神恶煞的大男人，此刻哭得如此狼狈不堪、语无伦次，她的恐惧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和一丝……微弱的怜悯。

他好像……真的很难过？

“熊先生，你……你先别哭了。”苏幕遮试图隔着门缝安抚他，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你喝多了，先回去好不好？地上凉……”

“我不回去！”熊黑猛地抬起头，满脸泪痕（混合着鼻涕？），眼睛红肿，醉眼朦胧地看向门缝里的苏幕遮，那眼神充满了伤心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要跟他……跟他好了？你是不是……讨厌我？”

苏幕遮被他这直白的、充满醉意和伤感的质问弄得手足无措。她该怎么回答？说都是演戏？那肯定不行。说是真的？好像又太残忍，而且不符合她和炎拓商定的“故事”。

她只能含糊地、尽量温和地说：“熊先生，感情的事……很复杂的。你现在喝醉了，先回去休息，等酒醒了我们再谈，好吗？”

“我不！”熊黑又开始耍赖，他甚至试图把手臂从门缝里伸进来，想去抓苏幕遮，“你别赶我走……我……我就是心里难受……呜……”

苏幕遮吓得又往后缩了缩，幸好门链结实，熊黑醉得厉害，动作也笨拙，没能真的伸进来。

她看着门外这个哭得毫无形象、醉得一塌糊涂、却又显得异常脆弱和……可怜的男人，第一次觉得，熊黑可能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可怕和不可理喻。他就像一个被困在坚硬外壳里的、笨拙又敏感的灵魂，用错了表达方式，把自己和别人都搞得一团糟。

最终，这场闹剧以熊黑体力不支（或者哭累了），加上酒劲彻底上来，顺着门框缓缓滑坐在地上，靠着墙壁睡着而告终。

苏幕遮隔着门缝，确认他真的睡着了（或者说醉晕了），才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