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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眼新观园

潇湘梦醒:黛玉重生手札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斜斜洒在妆台上,鎏金镜盏映出半室清辉。黛玉静坐镜前,任由紫鹃的指尖穿梭在乌黑的长发间。梳齿划过发丝的沙沙声里,镜中人眉眼依旧是旧时模样——眉如远黛含烟,唇似樱萼凝霜,只是那双往日里总笼着一层水雾、含愁带怨的眸子,此刻竟如寒潭凝霜,深处沉淀着超越年龄的冷寂与清明。

“姑娘今日气色倒真见好。”紫鹃一边为她绾起流云髻,一边轻声叹道,“昨夜咳得那样凶,我守在床边都替你揪心,谁知今早瞧着,反倒比往日精神了些。”

黛玉的目光从镜中落在紫鹃脸上,少女鬓边别着的浅碧色绒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眉眼鲜活得能掐出水来。她忽然想起前世临终前,这双眼睛哭得红肿如桃,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唤“姑娘”,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心头掠过一丝微涩,却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想通了些事,心里敞亮了,气色自然就好了。”她淡淡开口,伸手从妆盒里拣出一枚素银簪子,簪头雕着细小的竹节,朴素无华,“今日就用这个吧,不必缀那些珠玉,繁琐得很。”

紫鹃愣了愣。自家姑娘虽素来不喜张扬,却也偏爱些精致物件,今日这般刻意简约,倒真是少见。但她不敢多问,只依言将银簪稳稳插在发髻上,又用同色的绢带轻轻束住发尾。

梳洗妥当,黛玉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晨风中裹挟着翠竹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潇湘馆外的竹林在晨光里舒展枝叶,沙沙作响。前世她总觉这声音凄清孤寂,如自己漂泊无依的身世,如今听来,却只觉得爽利通透,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

“该去给外祖母请安了。”她转过身,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通往荣庆堂的回廊九曲回环,两侧花木繁盛,晨露未干,沾在枝叶上闪着细碎的光。黛玉刻意放慢了脚步,裙摆扫过青石板路,留下浅浅的痕迹。前世她总步履匆匆,满心满眼都是宝玉的身影,满心都是寄人篱下的惶惑,从未这般静下心来打量这园子里的一切。

假山石依旧嶙峋,却在繁盛的花木间露出几分颓态;往来穿梭的下人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意,眼底却藏着各自的算计;就连空气中弥漫的花香,都似乎裹着一层虚浮的甜腻,掩不住底下的腐朽之气。这繁华似锦的大观园,在她眼中早已不是前世那方清净乐土,而是一座精心编织的牢笼,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林姑娘安。”

温和柔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黛玉不用回头,便知是薛宝钗。那声音她听了整整半生,前世只觉温润可亲,如今想来,却字字句句都藏着滴水不漏的分寸。

她缓缓转身,面上浮起一抹浅淡得体的笑意,恰如其分,不远不近:“宝姐姐也来得这样早。”

薛宝钗身着一袭淡紫色绣折枝兰纹的衣裙,裙摆曳地,步态端庄娴雅。晨光落在她鬓边的珍珠耳坠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那张温婉的脸庞上,关切之情真挚得几乎无可挑剔。“听说妹妹昨夜又犯了咳嗽,心中一直记挂着,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黛玉抬眼,目光不闪不避地迎上她的视线。她清晰地看见,宝钗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大约是察觉到她今日的不同。前世她便是被这副无懈可击的温婉模样骗了,将其视作知心姐姐,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对方通往宝二奶奶之位的绊脚石。

“劳姐姐挂心了。”黛玉语气轻缓,指尖轻轻拂过衣袖上的暗纹,“不过是老毛病,磨人得很,却也炼心。如今已无大碍了。”

宝钗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回应,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眸子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婉:“无碍便好。时辰不早了,咱们快些过去吧,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二人并肩而行,回廊上的花木香气萦绕鼻尖,却无半分暖意。黛玉目视前方,神色淡然,任凭宝钗偶尔说些园子里的琐事,她只偶尔点头应和,不多说一字废话。宝钗几次想试探些什么,都被她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最终也只能作罢。

到了贾母房中,里面已是笑语喧阗。王夫人、王熙凤并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都已在座,宝玉正歪在贾母身边,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把玩,嘴里说着什么俏皮话,逗得贾母眉开眼笑。

听见脚步声,宝玉抬眼望去,一见黛玉,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立刻起身迎了上来,语气里满是真切的关切:“林妹妹来了!昨儿听紫鹃说你夜里咳得厉害,我本想去看你,又怕扰了你休息,一整夜都惦记着。”

黛玉抬眼看向他。十六岁的宝玉,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眉宇间满是少年人的灵动与热忱,看向她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欢喜与牵挂。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曾让她沉溺半生,以为觅得良人;就是这样一个人,最终却身着大红喜服,与另一个女子拜堂成亲,将她弃之不顾。

心头掠过一丝尖锐的刺痛,却被黛玉强行压下。她微微侧身,恰好避开了宝玉伸过来想扶她的手,转而对着贾母敛衽行礼,声音清越:“外祖母安。”

“快过来让我瞧瞧。”贾母慈爱地招手,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疼爱,“脸色还是这般苍白,仔细瞧瞧,倒比往日清瘦了些,可要好好保养才是,别总熬夜看书。”

黛玉顺从地走到贾母身边,任由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轻抚上自己的面颊。掌心的暖意带着岁月的粗糙,触得人鼻尖微酸。前世她总觉得贾母待她日渐冷淡,心中常怀怨怼,如今重来,才看清这疼爱里虽掺着权衡与算计,却也曾有过真心实意的怜惜。只是在荣国府这座大厦将倾之际,她这个无依无靠的外孙女,终究成了最先被牺牲的棋子。

“让外祖母担心了。”她轻声说道,语气比往日多了几分真切的亲近,“黛玉知道了,往后定会注意身子。”

贾母欣慰地点点头,又转头嘱咐紫鹃:“好生伺候你家姑娘,饮食起居都上点心,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来告诉我,别委屈了姑娘。”

“是,奴婢记下了。”紫鹃连忙应道。

一旁的王熙凤立刻笑着接话,声音甜得像浸了蜜:“老祖宗放心,林妹妹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品,模样又好,性子又灵,老天爷也舍不得让她受苦呢!往后有我盯着,保管把妹妹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她说得热情洋溢,眼底却只是程式化的笑意,并无多少真切的关怀。

黛玉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缓缓扫过房中众人。王熙凤鬓边的金钗随着笑声摇曳,精明干练的眉眼间藏着对权势的算计;王夫人端坐在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神色端庄严肃,眼底却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探春指尖沾着些许墨痕,想来是刚处理过府中琐事,眉宇间透着几分聪慧机敏;迎春低头抚弄着衣角的绣活,性子依旧温和懦弱,眼神里带着几分怯懦;惜春坐在最边上,手里捻着一串念珠,神色冷淡疏离,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每个人都还是前世的模样,却又在她眼中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那些前世被她忽略的细节,那些暗藏的机锋与算计,如今都清晰得如同掌上纹路。

请安已毕,众人陆续告退。宝玉紧紧跟在黛玉身后,一路欲言又止,直到走到回廊拐角处,才终于忍不住开口:“妹妹今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黛玉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眼底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哦?哪里不一样了?”

宝玉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仔细打量着她:“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你比往日更安静了,看着人的时候,眼神也不一样了,好像...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似的。”

“人总是要长大的。”黛玉轻轻一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时光催着人醒,总不能一直困在梦里,做个不懂事的孩子。”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宝玉怔在原地,脸上的困惑更浓。等他回过神来,黛玉已经转身走远了,素色的裙摆在回廊的花木间一闪,便没了踪影。

回到潇湘馆,黛玉刚坐下,便吩咐紫鹃:“把我往日的药方都找出来,还有书房里的医书,一并拿来给我。”

紫鹃闻言诧异不已:“姑娘怎么突然要看这些?往日里太医送来药方,姑娘都懒得瞧一眼的。”

“往日是往日,如今是如今。”黛玉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清明如镜,“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身子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钱,既要治病,总得先知道病根在哪里,哪些药有用,哪些药不过是白费功夫。”

紫鹃似懂非懂,但见黛玉神色坚定,便不敢多问,连忙转身去取药方和医书。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案几上,暖洋洋的。黛玉坐在窗下,一一翻阅着那些泛黄的药方和厚重的医书。前世她总觉得生死有命,病入膏肓便只能听天由命,从未想过要自己掌控。如今重来,她才明白,这具先天不足的身体,是她改写命运的唯一依仗,绝不能再任由它这般衰败下去。

指尖抚过纸上密密麻麻的药材名,那些苦涩的药味仿佛穿透了纸页,扑面而来。她仔细看着太医的批注,对比着不同时期的药方,渐渐摸清了自己的病情脉络,也察觉到有些药方看似对症,实则暗含损耗元气的药材。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前世她竟从未察觉这些细微的手脚。

“姑娘,宝二爷来了。”雪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黛玉头也不抬,翻过一页医书,语气平静无波:“就说我乏了,已经睡下了,不便见客。”

门外瞬间没了声响,想来是宝玉愣在了原地。紫鹃站在一旁,看着黛玉淡然的侧脸,忍不住轻声问道:“姑娘今日怎么不见宝二爷?你们往日里不是最亲近的吗?莫不是闹了什么别扭?”

“没有。”黛玉放下手中的书卷,抬眼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没必要再像从前那般亲近了。”

“什么事?”紫鹃好奇地追问。

黛玉的目光落在窗外的翠竹上,语气轻缓却带着千钧之力:“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为他糟蹋自己的身子,耗费自己的心神。”这句话,是说给紫鹃听,更是说给前世那个痴傻的自己听。

紫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那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黛玉收回目光,看向紫鹃,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好好活着。”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比谁都认真,比谁都坚韧地活着。”

夕阳西下,金红色的余晖洒满潇湘馆,将黛玉的身影拉得细长。她坐在窗前,单薄的肩背挺得笔直,如馆外的翠竹一般,虽看似纤弱,却自有不屈的韧劲。晚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她的决意伴奏。

她知道,从今日起,这大观园里的每一步都需步步为营,每一句话都要字斟句酌,每一个人都要重新审视、重新提防。

但这没什么可怕的。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便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夜色渐浓,潇湘馆内点起了烛火。黛玉坐在灯下,铺开宣纸,提起狼毫笔,蘸饱了浓墨。笔尖落下,在纸上重重写下四个字:谋定后动。

墨迹淋漓,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微光,如同一个无声的誓言,烙印在纸上,也烙印在她的心底。

烛火摇曳,映着她清瘦却坚定的身影,一夜无眠,却战意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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