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小卖部积灰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方云正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数着玻璃罐里的糖果，林晚秋则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手里捧着本翻得起了毛边的旧书，看得入神。

货架上的时钟滴答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烟和饼干的混合气味。

方云数到第三十七颗水果糖时，忽然想起早上路过巷口时，听到两个穿黑背心的壮汉在嘀咕“暗客”、“悬赏”之类的词，心里犯了嘀咕，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

“对了，你知道暗客是什么吗？”

林晚秋翻书的手指顿了顿，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里带着点意外，仿佛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合上书，书皮上没有字，只有个模糊的烫金印记，像是个扭曲的鼎。

“暗客啊……”她拖长了语调，指尖在粗糙的书皮上轻轻划着。

“就是杀手、刺客那类人，拿钱办事，替人消灾。”

方云坐直了身子，眼睛亮了亮：“听着挺厉害啊，跟话本里写的似的？”他这几天闲得没事，翻遍了小卖部角落里堆着的旧话本，里面总有些飞檐走壁、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的侠客，虽然大多结局凄惨，但过程看得人热血沸腾。

“厉害？”林晚秋嗤笑一声，拿起桌边的搪瓷杯喝了口凉白开，杯沿磕出个小豁口，“是挺厉害，厉害到白天不敢出门，只能躲在阴沟里苟着，晚上出来干活，跟耗子似的。”

她顿了顿，语气沉了些：“暗客是所有行当里最见不得光的一种。别的职业，哪怕是街头卖艺的、挑粪的，好歹能光明正大地走在太阳底下，挣钱多少，挣的是干净钱。暗客呢？手里沾的全是血，夜里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怕仇家找上门，也怕官府的人抓。”

方云抓了抓头发，有点懵：“那刚才听人说，这行当很赚钱？”

“是很赚钱。”林晚秋点头，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杀个普通人，几十两银子；杀个当官的，几百两；要是能取那些权贵富商的首级，几千两、几万两都有可能。只要你有命挣，有命花。”

她放下搪瓷杯，起身走到货架前，假装整理那些排列整齐的肥皂盒，声音压得很低：“前几年城西有个叫‘影’的暗客，据说厉害得很，一手飞刀百发百中，官府悬赏了三千两要抓他，结果呢？”

方云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结果怎么了？”

“结果去年冬天，有人在护城河冰洞里发现了他的尸首，脑袋被人砍了，挂在城门口示众了三天。”林晚秋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听说他是接了个大单，要杀户部侍郎的公子，结果反被人算计了。那笔钱，他到死都没花上一个子儿。”

方云听得心里一寒，刚才那点对“侠客”的憧憬瞬间凉了半截。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叫“影”的暗客，或许也曾像话本里的英雄一样，以为自己凭本事吃饭，结果落得那般下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那……为啥还有人干这行啊？”

林晚秋转过身，看着他，眼角的小痣在光线下很显眼：“为了钱，为了活下去。这世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咱们这样，守着个小卖部混口饭吃。有的人家破人亡，欠了一屁股债；有的人生来就贱命一条，除了豁出命去换钱，没别的活路。”

她忽然伸手，用手指戳了戳方云的额头：“怎么？你想去当暗客？就你这连酱油瓶都能砸到后脑勺的本事，怕是刚摸到别人家门框，就被乱棍打死了。”

方云赶紧摆手：“我才不去！我就是好奇问问。”他摸了摸后脑勺的纱布，那里还隐隐作痛，确实不是干危险活的料，“我还是老老实实在小卖部待着，等啥时候想起自己是谁，再琢磨挣钱的事。”

林晚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回了里屋，不知道又去翻那本没字的旧书了。

方云重新趴回柜台上，心里却乱糟糟的。他看着玻璃罐里的糖果，忽然觉得这平平淡淡的小卖部，好像也没那么糟糕。至少阳光能照进来，能听到街上小贩的吆喝声，能安安稳稳地数糖果，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脑袋会搬家。

正胡思乱想着，门口的风铃叮铃一响，进来个穿着青布衫的中年男人，面色憔悴，眼窝深陷，进来就直奔柜台，声音压得很低：“有……有‘黑风’吗？”

方云愣了一下，没听过这东西，刚想摇头说没有，里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晚秋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对那男人点了点头：“货架最底下那箱，自己拿。记着，出门左转，第三个巷口倒掉，别在这儿拆包装。”

男人如蒙大赦，连忙蹲下身，从货架最底层拖出个不起眼的纸箱，付了钱，抱着箱子匆匆走了，脚步踉跄，像是怕被人看见。

方云看着那男人的背影，好奇地问：“老板，‘黑风’是啥啊？咱小卖部还有这东西？”

林晚秋没理他，径直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才把门半掩上，插了插销。她转过身，脸上的平静不见了，眉头紧锁，走到货架前，从最上层摸出那个刻着花纹的小铜鼎，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

“不该问的别问。”她的声音有点冷，“好好看店，下午可能还有批货要卸。”

方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弄得一愣，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看着林晚秋抱着小铜鼎进了里屋，门被轻轻带上，心里那点疑惑又冒了出来。

这小卖部，好像也不是那么简单。

还有那些关于暗客的话，林晚秋说得太清楚了，清楚得不像只是道听途说。

他叹了口气，抓起柜台上的鸡毛掸子，假装认真地擦拭玻璃罐上的灰尘，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里屋的门。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的光斑慢慢拉长，像个无声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