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卸货!”
一道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女声穿透晨雾,像根小石子砸进方云混沌的意识里。
方云打了个激灵,从铺着褪色蓝花布的木板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后脑勺还贴着块纱布——这是昨天被货架上滚落的酱油瓶砸的。
他揉着眼睛往窗外瞅,只见晨光里立着道纤细身影,扎着高马尾,白T恤配牛仔短裤,脚踩一双沾着泥点的运动鞋,正双手叉腰瞪着院门口那辆半旧的电动三轮车。
“来了来了。”方云趿拉着拖鞋往外跑,路过堂屋时顺手抓了把梳子,胡乱扒拉了两下睡得翘起的头发。
小卖部是间老平房,门脸刷着掉皮的白漆,招牌上“便民小卖部”五个红漆字褪得只剩个模糊轮廓,旁边还用歪歪扭扭的黑笔添了行“烟酒糖茶,日用百货”。此刻三轮车斗里堆满了纸箱,最上面一箱印着“云牌矿泉水”,商标上的雪山图案都快磨没了。
“发什么呆?”马尾辫女生扭头瞪他,眼角一颗小痣随着挑眉的动作跳了跳,“这箱方便面沉,过来搭把手。”
她叫林晚秋,小卖部正牌老板,也是方云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据说是三天前在巷子口发现了昏迷的他,看他还有气,就把人拖回来扔在了里屋床板上——用林晚秋的话说,纯属“怕他死在门口挡生意”。
方云麻溜地蹲下身,双手扣住纸箱底沿。这箱子看着不大,拎起来却差点闪了腰,他龇牙咧嘴地往屋里挪:“老板,咱进这么多红烧牛肉味的,不怕卖不动啊?”
“怕什么?”林晚秋抱起一捆纸巾跟在后面,马尾辫甩得虎虎生风,“隔壁工地刚来了批工人,这种最便宜的速食面,一天能走两箱。”她突然顿住脚步,回头瞥了眼方云后腰,“哎,你那纱布渗血了,昨天让你换你不换,别死我店里讹钱啊。”
方云嘴角抽了抽。这三天他算摸透了,这位老板嘴上不饶人,心却不算太坏——至少给他找了身干净衣服,还买了碘伏和纱布。就是这抠门劲儿实在顶不住,不仅工资一分没提,连吃泡面都得算他赊账。
“对了老板,”方云把纸箱撂在货架旁,趁机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我这都干三天活了,是不是该……”
“该什么该?”林晚秋眼疾手快地从他兜里摸走半块昨天没吃完的饼干,塞进自己嘴里含糊道,“管你住管你吃,还想拿工资?等你啥时候想起自己是谁,欠我的医药费、食宿费还清了再说。”
方云认命地叹了口气。他是真没记忆,脑子里就像被人用橡皮擦狠狠擦过,除了知道自己叫方云,连父母是谁、家在哪都一片空白。醒来时身上只有件破T恤,兜里揣着半块硬糖,还是水果味的。
正搬着一箱酱油往货架上摆,方云忽然觉得后腰一阵痒,伸手一摸,纱布果然湿了。他龇牙咧嘴地直起身,刚想跟林晚秋说一声,就见她正蹲在三轮车旁翻找什么,手里捏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喏。”林晚秋扔过来一个,包子在他怀里弹了弹,“刚路过巷口张记买的,算你今天的早饭。”
方云接住包子,温热的触感透过塑料袋传过来,混着肉香直往鼻子里钻。他抬头想道谢,却见林晚秋已经转身去卸最后一箱矿泉水,马尾辫在晨光里划出个利落的弧度,耳根悄悄泛着点红。
“老板,你也吃啊。”他咬了口包子,皮薄馅足,汤汁差点烫到舌头。
“我吃过了。”林晚秋头也不回,声音却比刚才软了点,“赶紧吃,吃完把货架理了,昨天有人要买陈醋,你给人拿成料酒了,被投诉了知道不?”
方云嘿嘿笑了两声,三两口解决掉包子,撸起袖子开始整理货架。晨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光斑,空气中飘着洗衣粉和零食混合的味道,意外地让人安心。
他一边把歪倒的火腿肠摆整齐,一边忍不住琢磨:自己以前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晕倒在巷口?还有这小卖部,看着普普通通,货架最上层却摆着个奇怪的铜鼎,巴掌大小,浑身刻着看不懂的花纹,林晚秋说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摆件,不让碰。
“发什么愣?”林晚秋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个记账本啪地拍在他胳膊上,“今天进货花了三百二,记你账上。”
方云揉着胳膊哀嚎:“老板,再这么记下去,我怕是得给你打一辈子工了!”
“那你就赶紧想起自己是谁,找你家人来赎身啊。”林晚秋翻了个白眼,转身去开收银台的抽屉,哗啦啦一阵响,“对了,刚才张记老板说,他那蒸笼坏了,让你帮忙修修,中午管饭。”
方云眼睛一亮:“真的?有肉吗?”
“就你馋。”林晚秋从抽屉里扔出个螺丝刀给他,“修好再说。”
方云接住螺丝刀,心里美滋滋的。管饭就行,有肉最好,没有也行——总比吃泡面强。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见阳光里,那尊被林晚秋宝贝得不行的小铜鼎,不知何时从货架上掉了下来,正安安稳稳地躺在门槛边,鼎身上的花纹在光线下轻轻闪烁,像活了过来似的。
“哎,老板,你那鼎……”
他刚喊了半句,就见林晚秋拿着鸡毛掸子从里屋出来,看见地上的铜鼎,脸“唰”地白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抱在怀里,手都在抖:“谁让你碰它的?说了不让碰!”
方云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是我碰的,它自己掉下来的。”
林晚秋紧紧抱着铜鼎,眉头拧成个疙瘩,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方云,又看了看手里的鼎,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嘟囔了句“晦气”,转身把鼎小心翼翼地放回货架最高层,还特意用胶带在底座粘了两圈。
方云挠了挠头,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但闻着远处飘来的肉香,肚子咕咕一叫,他也就把这点疑惑抛到了脑后,攥着螺丝刀往张记包子铺跑——先解决午饭再说,别的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