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山怒潮,双张争锋
陆秀夫被元军押上战船时,头发散乱如狂草,枯瘦的身躯因愤怒而剧烈颤抖。他一眼望见蜷缩在甲板角落、裹着元军粗布披风的赵昺,浑浊的双眼瞬间迸出火光,挣脱士兵的束缚便扑了过去,却被张弘范的亲卫死死按住。
“陛下!你糊涂啊!”陆秀夫的声音嘶哑如裂帛,泪水混着脸上的血污滑落,“太祖太宗创下的基业,列祖列宗流尽的血汗,难道都抵不过苟活片刻?你可知‘君王死社稷’四个字,重逾千斤!”
赵昺吓得往披风里缩了缩,指尖攥得发白。他想辩解“活着才有希望”,可面对陆相那双写满绝望与痛心的眼睛,所有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只能红着眼圈嗫嚅:“陆相,哥哥他……他还活着……”
“呸!”陆秀夫气得浑身发抖,“二帝北狩之辱尚未雪耻,你竟要步其后尘,做异族的阶下囚!宋家儿郎,当有断头将军,无投降天子!你这一降,千古骂名便钉死了!”
“陆大人休要再逼稚子!”一道沉雷般的声音响起,张士杰提着染血的长枪,被元军押着从另一侧甲板走来。他虽是阶下囚,腰杆却挺得笔直,目光如炬地射向张弘范,“张弘范!你这汉家叛逆,诱降幼主,羞与你同姓!”
张弘范闻言,银甲下的肩膀微微一震,转头看向张士杰,眼神骤然锐利:“张士杰,你我同宗同源,却各为其主,何谈叛逆?”他抬手示意士兵松开陆秀夫,声音冷了几分,“我元军善待降者,未曾加害幼主,反倒你困守崖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让数万将士葬身鱼腹,这便是你所谓的忠义?”
“放屁!”张士杰怒喝一声,枪尖直指张弘范,“我宋军将士战死沙场,是为保家卫国,死得其所!你助纣为虐,灭我大宋,屠戮同胞,与汉奸何异?今日我虽被俘,却羞与你这卖主求荣之辈并列!”
“卖主求荣?”张弘范也动了怒,战袍猎猎作响,“我张氏世代效力北朝,金亡归元,何来‘卖主’之说?”他上前一步,目光如鹰隼般锁住张士杰,“乱世之中,百姓流离,宋室气数已尽,元朝一统天下乃是天命所归!你固执己见,抗拒统一,才是让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
“天命?不过是异族的铁蹄!”张士杰气得脸色铁青,“你可知江南百姓为避元军,流离失所、易子而食?你可知多少忠臣义士为守气节,满门抄斩?这便是你口中的‘一统’?”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张弘范声调拔高,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我率军南下,从不屠城,善待降兵,只求速战速决,早日结束战乱!倒是你,为固守虚名,将幼帝困于海上,粮草断绝时,多少士兵因饥饿而死?你这忠义,不过是自私的执念!”
两人怒目相对,唾沫星子随着怒骂飞溅,甲板上的元军与被俘宋军都屏住了呼吸。陆秀夫看着争执不下的双张,又看了看低头垂泪的赵昺,突然仰天悲号:“天亡大宋!天亡大宋啊!”哭声凄厉,穿透崖山的夜雾,与海浪拍击船板的声响交织在一起,令人心碎。
赵昺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中,他看见张弘范银甲上的血迹被夜风拂动,看见张士杰紧握长枪、指节发白的手,也看见陆相苍老的脸上,那绝望到极致的悲恸。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活着”,在这些坚守忠义的人眼中,竟是如此不堪。可他不后悔,只是心中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此刻却被沉甸甸的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来。
张弘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冷冷道:“多说无益。张士杰,你若归降,我保你性命,若执意顽抗,休怪我无情。”
“呸!我张士杰生为宋人,死为宋鬼!”张士杰将长枪往船板上一拄,枪尖刺入木板,发出刺耳的声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我降你这叛逆,痴心妄想!”
张弘范眼神一沉,正要下令,却见副将匆匆走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眉头微蹙,看向赵昺的目光复杂了几分,最终挥了挥手:“将三人分开看管,任何人不得擅自处置。”
士兵上前,将陆秀夫与张士杰分别押往不同的船舱。甲板上只剩下赵昺和默然伫立的张弘范,崖山的月亮依旧冰冷,映着两人各怀心思的身影,也映着这场未歇的纷争,在历史的洪流中,继续翻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