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大雪落下来时,张起灵刚把新做的被子缝好。藏青色的粗布被面,里面絮着雪白的棉花,针脚虽不细密,却整整齐齐,边角处还被他用红绳绣了个小小的蛇形图案,像枚安静的印章。
“这手艺,能评个‘长白山最佳巧手奖’。”黑瞎子扑到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里,棉花的软和阳光的味道裹住鼻尖,让人想赖着不起,“比潘家园那些卖的绸缎被舒服多了。”
张起灵把剩下的红绳收进木盒,走到窗边看雪。雪花大片大片地落,给屋顶和树枝都裹上了白,远处的山林成了幅水墨画,只有小鹿偶尔跑过,在雪地上踩出串梅花似的脚印。
火塘里烧着松木,火苗舔着炉壁,发出“噼啪”的轻响。黑瞎子蜷在炉边的摇椅上,手里捧着本翻得卷边的旧书,是从镇上废品站淘来的武侠小说。张起灵就坐在对面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块木头,慢慢削着什么,木屑在火光里打着旋落下。
“你说这大侠最后跟魔教教主到底成没成?”黑瞎子翻着书,眉头皱得像个疙瘩,“作者烂尾啊,比我讲笑话还不负责任。”
张起灵没抬头,手里的木头渐渐显露出形状——是个小小的鹿形木雕,鹿角的弧度磨得圆润,眼睛处嵌着两颗松籽,亮晶晶的。他把木雕递给黑瞎子,正好落在摊开的书页上,像从书里跑出来的生灵。
“哟,给我的?”黑瞎子拿起木雕,在手里掂了掂,“这手艺,不去摆摊卖手办可惜了。”他把木雕揣进怀里,挨着心口的位置,“以后就当我的护身符了。”
雪下了三天三夜,把木屋围得严严实实。两人索性不出门,就在屋里消磨时光。黑瞎子把武侠小说里的故事添油加醋讲给张起灵听,说江湖恩怨,说快意恩仇,说到动情处还拍着桌子叫好,张起灵就负责添柴、递水,偶尔在他讲到离谱处时,用指尖敲敲他的手腕,算是提醒。
小鹿怕冷,缩在火塘边的草堆里,只露出个脑袋,看着他们笑闹,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这天夜里,黑瞎子做了个梦,梦见又回到了蛇沼,漫天的蛇嘶声里,他左眼的红像要烧起来,看不见路,也摸不到方向。正慌神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指尖微凉,带着松脂的香——是张起灵,手里还攥着那枚青铜片,星图在黑暗里亮得像条路。
他猛地惊醒,额头上全是汗。张起灵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坐在床边看着他,眼里带着担忧。
“做噩梦了?”张起灵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地上。
黑瞎子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冰凉的指尖,心里的慌慢慢散了。“没事,梦到些陈年旧事。”他笑了笑,把脸埋进对方颈窝,“还是这儿暖和。”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受了惊的小鹿。火塘里的余烬还亮着,映得两人交缠的红绳结明明灭灭,像两颗不会熄灭的星。
第二天雪停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黑瞎子提议去山林里走走,张起灵找出两双厚棉鞋,鞋底钉着防滑的铁钉,是他用废铁敲的。
两人踩着雪往深处走,脚印在白地上连成线。黑瞎子突然停下来,指着前面的雪堆:“看,那是什么?”
雪堆里露出点红,扒开一看,是株傲雪的红梅,花瓣上落着薄雪,红得像团火。黑瞎子摘了枝,插在张起灵的衣襟上,退后两步打量:“好看,比潘家园那些假花强多了。”
张起灵低头看着衣襟上的梅枝,伸手碰了碰花瓣,雪沫子落在指尖,凉丝丝的。他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是个新编的红绳结,形状像朵小小的梅花,递到黑瞎子面前。
“梅结。”他说。
黑瞎子接过来,套在手腕上,和另外三个结挤在一起,红得热闹。“这下齐活了,春夏秋冬都齐了。”他晃着手腕,红绳在雪光里闪,“以后每年添一个,等咱老得走不动路了,就数着结过日子。”
张起灵看着他,眼里的光比雪还亮,轻轻点了点头。
回到木屋时,夕阳正落在西山上,把雪染成了金红。火塘里添了新柴,小鹿凑过来,用头蹭着黑瞎子的手心。张起灵在炉上炖了土豆汤,香气混着松木的暖,在屋里漫开。
黑瞎子靠在门框上,看着张起灵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所谓的“终极”,哪有什么惊天秘密,不过是冬夜里的暖炉,是衣襟上的红梅,是手腕上缠着的红绳,是身边这个人眼里化不开的温柔。
雪还会再下,冬夜还会很长,但只要火塘不灭,身边人还在,这盲途尽头的家,就永远暖得让人不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