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上长白山的地界，已是初春。雪开始化了，顺着岩缝往下淌，汇成细小的溪流，叮咚作响。黑瞎子踩着泥泞的路，墨镜早被雪水打湿，他索性摘下来揣进兜里，左眼的红在融雪的反光里格外醒目——远处的山脊线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那里，黑金古刀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

“哑巴张，等很久了？”他加快脚步，溅起的泥水沾在裤腿上，像幅抽象画，“我就说你离不开我，这才分开三天，就找不着北了吧？”

张起灵转过身，手里拿着块冻得发硬的肉干，递过来时还带着雪的寒气。“刚到。”

黑瞎子接过来就咬，冰碴子混着肉香在嘴里化开。“骗谁呢？你脚边的雪都化了圈，最少等了一个时辰。”他凑近看，对方睫毛上还挂着霜，“怎么不找个背风的地方？想冻成冰雕给后人参观？”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双新做的布鞋，针脚算不上细密，却扎实得很，鞋底还纳着个小小的蛇形图案。

“你还会做鞋？”黑瞎子愣住了，摸了摸鞋面，粗布的纹理蹭着手心，暖乎乎的，“这手艺，娶媳妇都够了。”

张起灵的耳尖似乎红了，转身往山脊下走。黑瞎子赶紧跟上，新鞋踩在融雪的泥地上，不滑也不硌脚，比他穿惯的皮鞋舒服多了。

他们要找的地方，在一道隐蔽的峡谷里。据说那里有处温泉，温泉底下沉着块完整的青铜镜，能照见“过去的终点”。黑瞎子是被一个老喇嘛指点来的，对方说，只有“眼里有红、腕上有结”的人，才能让镜中的终点显形。

峡谷里弥漫着温泉的雾气，带着硫磺的味道。张起灵的脚步停在一处水潭边，潭水冒着热气，水底隐隐有青光闪动。“在这儿。”

黑瞎子蹲下身，左眼的红光穿透水汽，看到潭底沉着的青铜镜——比之前见过的任何一面都大，镜面光滑如镜，边缘刻着的蛇纹正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像活的。

“怎么弄上来？”他卷了卷袖子，“我下去捞？”

张起灵拉住他，手腕上的“长白结”与他的“瞎折腾结”碰在一起，红绳相缠。对方从背包里取出那枚青铜片，往潭水里一放，青铜片竟像有生命般，顺着水流漂向潭底，正好落在青铜镜中央。

“嗡——”

潭水突然沸腾起来，雾气中浮出无数影像，比之前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清晰——是他们走过的路：长白山的雪，大兴安岭的火塘，松树林的红绳，还有那些尚未发生的片段：两人坐在温泉边，黑瞎子在哼歌，张起灵在添柴，手腕上的红绳在热气里轻轻晃动。

最后，所有影像都定格在一面青铜门前，张起灵举着刀站在门内，黑瞎子靠在门框上，叼着烟，手腕上的红绳正被对方轻轻牵着。

“这是……”黑瞎子的声音有些发紧。

“终点。”张起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也是起点。”

潭底的青铜镜突然浮出水面，镜面朝上，映出两人的身影。镜中的黑瞎子左眼的红褪去了，变得清澈明亮，与右眼一样；镜中的张起灵则在笑，眉眼弯弯的，不再是平日里沉默的模样。

“原来‘眼里有红’，是说要放下执念。”黑瞎子笑了，摸了摸自己的左眼，虽然依旧看不清，却觉得心里亮堂了许多，“那‘腕上有结’呢？”

张起灵抬手，指尖与他的指尖相触，红绳结在两人掌心转动，像个小小的环。“是牵挂。”

温泉的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穿透峡谷，照在青铜镜上，反射出一道光柱，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黑瞎子突然明白，所谓的“终极”，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秘密，而是这一路的相伴，是红绳上的结，是彼此眼中的光。

他伸手，把墨镜彻底扔进了潭里。“不戴了。”他说，“反正有你牵着，黑不黑的，无所谓。”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牵住他的手，往峡谷外走。红绳在两人手腕间晃啊晃，像在唱一首无声的歌。

雪还在融，溪水流向远方，带着青铜镜的光，带着红绳的温度。黑瞎子哼起那首跑调的童谣，这次，张起灵轻轻跟着哼了起来，调子不算准，却和他的跑调意外地合拍。

前路或许依旧是盲途，但只要这双手还牵着，这红绳还缠着，就算走到时光的尽头，也能笑着说一句：“一起走啊。”

雪融时，春意生，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