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织夏听不懂。
她只知道,这里有她的味道,有墙上的白印子,有地板上划痕,有窗外的大槐树。吉林在哪里她不知道,但那里肯定没有这些。
顾织夏·幼年我不要去吉林……
她抽噎着,把鼻涕蹭在爸爸光着的肩膀上,氤湿了一大片西装的布料。
顾织夏·幼年这里才是家……你们不要它了,它会哭的……
爸爸没说话,只是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的手掌很大,很热,全是汗,但是很稳。
"滋啦——"
客厅里又传来一声胶带的声音。
顾织夏哭得累了,趴在爸爸肩头,看着窗外的阳光。阳光白花花的,刺得人眼睛疼。知了还在叫,一声接着一声,变成这个夏天最突兀的伴奏,可此刻在顾织夏的耳朵里却不再是噪音,是山东留给她最后的送别。
过了一会儿,妈妈进来了。
蒋楦怎么了?
妈妈看见顾织夏在哭,赶紧走过来。
顾松没事,是舍不得咱家呢。
爸爸苦笑了一下,把顾织夏递给妈妈。
顾松你哄哄,我把这最后几个箱子封了。
妈妈抱着顾织夏,坐在光秃秃的床垫上。
蒋楦夏夏
妈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哄着她慢慢睁开眼睛。
蒋楦你看这是什么?
顾织夏吸着鼻子看过去。是一张创可贴,上面印着小兔子的图案。
蒋楦墙受伤了是不是?
妈妈指着墙上那个挂画留下的白印子,满眼都是哄小孩的温柔。
蒋楦我们给它贴个创可贴,它就不疼了,好不好?
顾织夏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伸出小手,接过那张创可贴。
妈妈抱着她走到墙边。她撕开创可贴的包装纸,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印着小兔子的胶布贴在了白印子的正中间。
贴好了,她还用手按了按。
顾织夏·幼年不疼了哦。
她对着墙壁小声说。
墙壁当然不会说话。但是贴上了小兔子,那个白印子看起来好像真的没那么孤单了。
蒋楦好了
妈妈亲了亲她的脸蛋,又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蒋楦墙不疼了,夏夏也不哭了。我们该走了。
顾织夏点了点头,虽然心里还是堵堵的。
她从床底下把刚才藏起来的仙人球拖出来,又从枕头套里把小熊掏出来。
顾织夏·幼年把它们带上吧。
她说。
顾织夏·幼年我还是决定不要把它们留在这里,它们会怕黑……
蒋楦好,带上。
妈妈笑着答应。
蒋楦都带上,一个都不落下。
半小时后,所有的箱子都搬下了楼。
顾织夏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家。
客厅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个贴着小兔子创可贴的白印子还在墙上。风扇已经关了,不再转了。知了还在叫,声音从窗户钻进来,在空房间里撞来撞去。
顾松走了,夏夏。
爸爸在楼道里喊。
顾织夏·幼年爸爸!
顾织夏转过身,迈过门槛。
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关上了。
那一声很轻,不像胶带撕拉那么刺耳,却像是一把锁,把她的三岁半,把那个有大槐树和知了声的夏天,全部锁在了门里面。
她牵着妈妈的手下楼,楼道里黑乎乎的。
再见,不动产。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产,但是我会回来的。你别怕黑,墙上有小兔子陪你呢。
楼下的阳光依旧刺眼,搬家的大卡车停在路边,像一只更大的怪兽,肚子里装满了她的家。
顾织夏爬上车,坐在高高的驾驶室后排。
车子发动了,轰隆隆地抖动起来。
她趴在窗户上,看着那栋楼越来越远,看着那棵大槐树越来越小。
知了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
她低下头,把脸埋进小熊的肚子里,闻着上面熟悉的味道。
顾织夏·幼年妈妈……
她忽然问。
顾织夏·幼年吉林有知了吗?
蒋楦有的。
妈妈摸摸她的头,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蒋楦哪里都有知了。
顾织夏·幼年哦……
顾织夏闭上眼睛。
只要有知了,可能就不算太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