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真田弦一郎的女朋友”这件事，在最初宣告的那个清晨，除了心跳加速和脸颊发烫之外，似乎并未立刻改变世界运转的方式。

那天上学，我们没有像戏剧里那样并肩走在樱花飞舞的路上。真田有道场晨练后的收尾工作，我需要提前去教室交作业。只是在巷口偶遇时，他脚步顿住，目光落在我脸上，比平时多停留了两秒，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说了声“早上好，惠美”，便匆匆走向与我不同的岔路——他要绕去便利店买新的笔记本。

平淡得……就像任何一个需要赶时间的早晨。

直到午休。

我像往常一样拿着便当想去图书馆后面的安静角落，却在楼梯拐角被叫住。

“惠美。”

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确认。我回头，真田站在上一级台阶上，手里拿着他自己的便当袋。他已经换下了运动服，穿着熨帖的制服，帽子戴得端正，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有那双看着我的眼睛，比往日多了些专注，以及一丝……不太自然的镇定。

“真田同学。”我停下脚步。

他走下来，站到我面前，很自然地接过了我手里装着书本和便当的布袋。“一起。”

不是询问，是简单的陈述。说完，他便率先朝着中庭那片我们曾一起吃过午饭（主要是他监督切原补习）的安静角落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半步，看着他宽阔挺直的背影，手里拿着我的布袋，步履沉稳。这个动作他以前也做过（在我生病或拿着重物时），但今天，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不是帮忙，更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所有权宣告。

中庭那棵大榉树下，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他在惯常坐的长椅一端坐下，将我的布袋放在旁边，然后看向我。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是以前我们坐着辅导切原时的距离。但空气莫名地有些凝滞。

他打开自己的便当盒，动作一如既往地端正。我也打开我的。今天的菜色是照烧青花鱼和筑前煮。两人便当的内容几乎一样——这是从“交换约定”开始后就形成的默契。

沉默地吃了几口饭，他忽然开口：“青花鱼，煎得刚好。”

“谢谢。”我夹了一块，“筑前煮里的莲藕，口感也很清脆。”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我的便当盒里，又移开，看向远处的教学楼。耳朵尖有点红。

就在这时，几个同年级的女生说笑着穿过中庭，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们这边，窃窃私语声隐约飘来。真田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些，眉头微微蹙起，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拿起水壶喝水的动作，稍稍挡住了我的侧脸。

那些女生走远了。

他放下水壶，转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摇摇头，表示不在意。

他似乎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没有完全舒展。“以后午休，”他斟酌着词句，“如果不想来这里，可以去图书馆，或者……”

“这里就很好。”我打断他，轻声说，“安静。”

他看着我，眼底那点紧绷慢慢化开，点了点头。“嗯。”

“女朋友”的身份，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被悄然行使和确认，不是通过亲昵的举动，而是通过这顿安静、略显僵硬却又无比坦然的共进午餐，和他那无声的、却不容置疑的庇护姿态。

放学后的值日，我照例留下打扫。扫到一半时，教室后门被推开。

真田站在那里，手里提着我和他自己的书包。他已经结束了部活，换回了制服，额发还有些湿。

“副部长？”一个正在擦黑板的男生惊讶地叫了一声。

“路过。”真田言简意赅，目光却落在我身上，“还有多久？”

“大概……十分钟。”我说。

“嗯。”他走进来，将我的书包放在我座位旁的椅子上，然后走向教室角落的水桶，拿起另一块抹布，开始擦拭窗台。

动作流畅自然，仿佛他本该在这里。

那个擦黑板的男生瞪大了眼睛，看看真田，又看看我，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低下头加快了动作。

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真田擦拭窗台的动作一丝不苟，背脊挺直，侧脸严肃，完全不像是在帮女朋友做值日，更像是在执行某项重要的清扫任务。只有偶尔投向我的目光，泄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笨拙的关切。

十分钟后，打扫完毕。真田洗净抹布，放回原处，提起两个书包，看向我。

“走吧。”

“嗯。”

我们一起走出教室。那个男生在后面呆呆地看着我们离开。

走廊上，他将我的书包递给我。指尖相触时，他停顿了一瞬，然后很自然地，将我手里还没完全擦干的抹布接了过去，叠好，拿在自己手里。

“重吗？”他问，目光落在我的书包上。

“不重。”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走在我身侧半步的位置，像一道沉默而可靠的影子。

走出教学楼，夕阳正好。网球部那边似乎还有人在加练，击球声隐约传来。

“今天部活怎么样？”我问，试图打破这有些微妙的沉默。

“正常。”他说，顿了顿，补充道，“切原的数学补习，下周继续。”

“便当呢？”

“照常。”

对话简短，但气氛渐渐松弛下来。走到分别的巷口，他停下脚步。

“明天早上，”他看着我说，“道场晨练六点结束。七点，巷口。”

这是在约定一起上学的时间。

“好。”我点头。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明天见。”

“明天见。”

他转身走向自家方向。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手里还残留着书包肩带上，他刚刚提过留下的、微温的触感。

“女朋友”的身份，开始像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进日常的每一个缝隙。

它体现在早晨巷口他准时出现的身影里，体现在他极其自然接过我手中重物的动作里，体现在午休时他选择坐在能隔开他人视线位置的习惯里，也体现在放学后他理所应当等待和同行的姿态里。

没有甜腻的情话，没有刻意的张扬。只有一种沉静的、逐渐渗透的“理所应当”。是他的作风，严谨，直接，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诚实。

几天后的家政课，我和佐藤、山口一组做草莓大福。佐藤一边揉着糯米皮，一边状似无意地说：“藤原，最近……好像经常和真田副部长一起走？”

我正专注地包着豆沙馅，闻言手顿了顿。“……嗯，算是吧。”

山口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是那个吗？交往了？”

我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笑。

佐藤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难怪……上次风纪委员临时检查三年级的仪容，真田副部长亲自来我们班，走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你的座位一眼。”她顿了顿，“以前他可不会这样。”

原来在别人眼里，这些细微的改变如此明显。

周末，我去超市采购。推着购物车在生鲜区挑选水果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惠美。”

我回头，真田站在几步之外。他穿着简单的深色T恤和长裤，手里提着一个购物篮，里面装着一些日用品和……一盒高级的静冈网纹瓜。

“真田同学，你也来买东西？”我有些意外，他通常不会在这个时间来超市。

“嗯，祖父需要一些东西。”他走过来，目光扫过我的购物车，“买什么？”

“一些水果和蔬菜。”我指了指车里的菠菜和番茄。

他点了点头，很自然地将自己手里的购物篮放在我的购物车空处，然后接过我手里的推车。“走吧。”

我们一起走过货架。他推车，我挑选。偶尔我会询问他的意见：“这种苹果看起来怎么样？”他会拿起来仔细看看，然后给出简短的评价：“表皮光泽不够，换旁边那盒。”

平静得像一对……一起生活了很久的伴侣。这个念头让我脸颊微热。

结账时，他先一步拿出钱包，将我选的东西和他篮子里的东西一起递给收银员。

“真田同学，我的我自己……”我想拿钱包。

“我来。”他按住我的手，动作很轻，但语气不容置疑。然后对收银员说，“一起。”

收银员是个中年阿姨，看了我们一眼，笑眯眯地说：“男朋友真体贴呢。”

真田的耳朵瞬间红了，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迅速付了钱，提起两个满满的袋子，快步走出了超市。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通红的耳廓和故作镇定的背影，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女朋友”的身份，在超市阿姨一句寻常的调侃中，获得了来自外部世界最直白的认证。

走出超市，天色已近黄昏。他将较轻的那个袋子递给我，自己提着重的那个。

“谢谢。”我说。

“嗯。”他应了一声，走在我身边。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依偎在一起。

“下周，”他忽然开口，“道场有面向町内的体验活动。祖父问……你要不要来看看。”

这是正式的，来自真田家内部的邀请。以“女朋友”的身份。

我抬起头，看向他。夕阳的光在他侧脸上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色，他目视前方，眼神平静，但下颌线微微绷紧，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好。”我点头，“我想去看。”

他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眼底有光芒闪过，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了一下。

“嗯。”他转回头，声音比刚才轻快了一点点，“到时候，我来接你。”

我们继续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的购物袋沉甸甸的，装满了食材和生活用品。暮色温柔，将我们笼罩。

名为“女朋友”的身份，就这样，在平淡的日常里，一天天变得具体，变得厚重，变得……像呼吸一样自然。它没有改变我们是谁，却悄然改变了我们共存的方式和世界的颜色。

从那个晨光中的宣告开始，这条全新的、与他并肩而行的路，正缓缓铺展在脚下，每一步，都踏实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