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榻米的气味最先钻进鼻腔。
不是家里柔软床垫的织物香,而是干燥的、带着一点点霉味的稻草气息,混着老旧木头发出的、类似图书馆旧书库的那种味道。
我睁开眼。
陌生的天花板。深色的木梁横在头顶,不是家里那种刷得雪白平整的吊顶。晨光从左侧的障子门缝隙里斜切进来,在榻榻米上投下细长的光带,光带里飘浮着细细的灰尘。
头很重。
像被人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进去,沉甸甸地压着思考。我慢慢坐起身,身上盖的是一条靛蓝色的棉被,被面上是简单的碎白花纹。环顾四周——六个榻榻米大小的和室,一个旧衣橱,一张矮桌,墙角堆着几本书。窗户是木格子的,外面能看到一小片精心打理过的庭院,石头灯笼,还有一株修剪得极好的松树。
这不是我的房间。
不,应该说,这根本不像任何一个我认知中“现代”的房间。
心脏开始不规则地跳动,不是慌乱,而是一种冰冷的、逐渐下沉的确认感。我抬起手——手指纤细,皮肤很白,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这不是我那双因为常年做点心而指腹微微带茧、右手虎口还有一道旧烫伤疤的手。
我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衣橱前。橱门上的玻璃模糊地映出一张脸。
栗色的长发睡得有些乱,一双因为惊愕而睁大的杏眼。脸很小,下巴尖尖的。这张脸……陌生,又带着点诡异的熟悉感。像在梦里见过,或者,在某种早已遗忘的记忆角落尘封着。
衣橱里挂着几件衣服。水手服。藏青色的,配着红色的领巾。胸口绣着小小的校徽——“立海大附属中学”。
立海大。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插进混沌的脑海。
碎片般的画面冲了进来——网球场,黄绿色的小球,飞扬的土黄色队服,还有那个戴着黑色帽子、表情总是严肃到吓人的少年。真田弦一郎。副部长。风纪委员。太松懈了。
同时涌入的,是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
藤原惠美。十四岁。立海大附属中学初中部三年级。父母三年前因车祸去世,留下一笔不大的保险金和这栋位于神奈川的老旧一户建。目前独自生活。性格……在同学印象里,大概算是“安静”、“有点孤僻”、“总是一个人”的那种。成绩中上,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放学后通常直接回家。
朋友?几乎没有。硬要说的话,同班的佐藤秀美偶尔会和她说几句话,借个笔记。
我扶着衣橱,慢慢滑坐到榻榻米上。
穿越。
这个只在小说和漫画里见过的词,此刻像一块冰,贴着脊椎滑下去。没有剧烈的头痛,没有车祸或者什么壮观的死亡场面,就是睡了一觉,然后在这里醒来。接管了一个十四岁孤儿的人生,在一个明明是二次元、现在却真实得能闻到榻榻米气味的世界。
孤独感不是突然袭来的,它本来就弥漫在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老房子特有的寂静,厨房里只有一个人的碗筷,信箱里除了广告传单空无一物。记忆里的“藤原惠美”已经这样生活了两年多,像一颗被遗忘在角落的植物,只是安静地、按部就班地活着,上学,回家,做饭,睡觉。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还有淡淡的樟脑丸味道。
好了。我对自己说。首先,确认现状。
站起来,推开和室的障子门。外面是一条短短的走廊,连接着厨房、浴室和另一个稍大些的房间(大概是客厅兼餐厅)。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甚至干净得有点过分,缺乏生活气息。厨房的流理台上摆着一个小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支早已干枯的雏菊。
检查钱包。里面有一些日元纸币和硬币,学生证,图书卡。学生证上的照片,就是玻璃映出的那张脸,没什么表情。
翻开矮桌上的课本。国文,数学,英语……笔记记得很工整,字迹清秀。旁边还放着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挪威的森林》、《源氏物语》(漫画版)、《基础点心制作入门》。
最后那本让我停顿了一下。
打开,书页间夹着一张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几种和果子的配方,字迹和课本笔记不太一样,更随意些。这大概是“她”为数不多的、属于自己的兴趣。
窗外传来自行车铃铛的声音,还有远处隐约的、像是网球击打的“砰、砰”声。
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湿润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植物和泥土的味道。街道很安静,是典型的日本住宅区景象。斜对面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有个中年男人正在慢跑。
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而我,现在是藤原惠美。十四岁,孤儿,立海大三年级学生。存款有限,未来迷茫。
胸口堵着一口气,说不清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没有系统,没有任务,没有必须去攻略的谁。只是……被扔到了这里,成了一个背景板一样的角色。
但是,指尖划过那本点心入门书粗糙的封面时,某种奇异的平静感渗了进来。
至少,还有这个。
至少,在这个完全陌生、孤独开局的世界里,还有一件“我”熟悉并可能擅长的事。
远处,立海大附属中学的方向,传来了上课的预备铃声,悠长地回荡在清晨的街区上空。
我关上了窗。
该换衣服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