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西剑门风波暂平,密宗毒计暗藏。然江湖之大,岂能尽掩耳目?芙蓉山一场血战,虽远在川西,然那冲霄杀气、震野哀声,早已随江湖风信,传遍八方。尤其与斩情派素有交谊之武当、华山二派,闻讯更是关切非常。
这一日,鄱阳湖上烟波依旧,芙蓉山却已渐复几分清冷气象。山门内外,虽经清理,然断壁残垣、焦土木石,犹自诉说着前日惨烈。弟子们皆着素缟,往来间神色肃穆,或搬运建材,或巡逻值守,井然有序中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悲怆。
忽见湖面之上,两艘大船扬帆破浪而来。船头所立之人,气度非凡。左边一船,当先一位中年道长,身着玄色道袍,头戴逍遥巾,面容清癯,目光温润如玉,却又隐含雷霆之威,正是当今武当派掌门“流云铁袖”陆擎天。其身后数名弟子,皆背负长剑,气宇轩昂。右边一船,为首者乃一青袍儒士,年岁与陆擎天相仿,三绺长髯,飘飘若仙,眉宇间自有一般疏阔之气,乃是华山派新任掌门“清风快剑”清天白。此二人师承有异,陆擎天乃武当上代掌门亲传,而清天白则是华山耆老清虚子之高徒。其门下弟子,亦是个个精神抖擞,英气勃勃。
两船靠岸,早有斩情派弟子飞报入内。燕星蝶、凌霜闻讯,虽身心俱疲,然礼数不可废,忙率施云及数名弟子迎出砺剑堂。
“陆掌门,清掌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燕星蝶敛衽为礼,声音虽略显沙哑,却依旧从容。
陆擎天与清天白快步上前,齐齐还礼。清天白神色凝重,沉声道:“燕掌门,凌长老,施长老,芙蓉山之事,我等已知,魔教猖獗至此,实乃武林之祸!我等与斩情派同气连枝,闻讯岂能坐视?特备些许薄礼,并本派秘制‘九转还魂丹’、‘紫霞补气散’各五十瓶,以及金银细软、粮米药材若干,聊表心意,助贵派重建山门,疗治伤患。望勿推辞。” 言罢,身后弟子已抬上十数口沉甸甸的箱笼。
陆擎天亦接口道:“正是。昔日林老掌门在时,于我等师长多有提携指点之恩。尤其家师“徐风”与林老掌门相交莫逆,常念及其风范。今贵派有难,武当上下,义不容辞。些许物资,不成敬意,他日若需相助,尽管发话。”
燕、凌、施三人闻言,心中皆是一暖。江湖风雨,能得此等挚友,夫复何求?燕星蝶再次深深一礼:“二位掌门高义,雪中送炭,恩同再造。星蝶代斩情派上下,拜谢厚谊!” 凌霜与施云亦随之行礼,眼眶微有湿润。
当下,众人将陆、清二位掌门并其弟子迎入砺剑堂。堂内已稍作整理,虽不复往日洁净,然桌椅俱全。奉上清茶,双方叙话。陆擎天与清天白问起战事细节,燕星蝶略去温戴尔身份及玄冰狱等机密,只将魔教联军势大、血战艰辛、幸得各方援手方能退敌之情,择要述说。闻者无不扼腕,既愤魔教之凶残,亦敬斩情派之坚韧。
正说话间,又有弟子来报,庐山正骨寺空节方丈,携徒善心前来拜访。
燕星蝶忙道:“快请。”
只见空节方丈手持禅杖,缓步而入。他年事已高,前番救援芙蓉山,率众僧苦战,亦耗损不小,面容更显清癯,然眼神依旧慈悲坚定。其身后,跟着的正是那历经“砺心道”挫折后,神色间少了些许跳脱、多了几分沉静的善心。
“阿弥陀佛。”空节方丈口宣佛号,向堂内众人一一见礼,“燕掌门,凌长老,施长老,二位掌门有礼。贫僧闻听武当、华山道友亦至,心感慰藉。前番寺中事务缠身,未能久留相助,心中甚愧。今日特携小徒善心前来,一则探望贵派伤亡弟子,奉上寺中秘制‘金刚菩提散’三十瓶,于外伤内损颇有奇效;二则,亦是让这痴儿,亲身感受一番这江湖血火之后果,或能令其有所领悟,消了那不着边际的妄念。” 说罢,目光略带深意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善心。
善心低着头,双手合十,依礼拜见诸位前辈,目光扫过堂中略显残破的景象,以及燕星蝶、凌霜等人眉宇间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哀伤,想起自己当日闯山之幼稚,心中更是五味杂陈,羞惭无地。
施云长老心思细腻,见空节携善心同来,又闻其言,知其有意化解前嫌,并借此机缘点化徒儿。她当即温言接口,语带诚挚:“方丈大师言重了。前番若非大师率众来援,仗义出手,我芙蓉山恐难支撑至掌门回援。此恩此德,敝派上下铭感五内。大师佛法精深,肯令高徒亲临教诲,实是善心之福,亦是我等借鉴之机。江湖路险,非止刀光剑影,更重心性磨砺。善心姑娘年少单纯,历经此事,若能勘破迷障,明心见性,未来成就,未可限量。” 她这番话,既肯定了正骨寺的恩情,又顾全了空节的脸面,更对善心给予了鼓励与期许,可谓面面俱到,情商之高,令人叹服。
空节方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合十道:“施长老谬赞了。扶危济困,本是我佛门弟子分内之事。至于这痴儿……”他叹了口气,“若能得长老一言点拨,胜似老衲枯坐禅床教诲十年矣。”
双方言语往来,皆是江湖历练出的智慧与慈悲,一番对答,不仅消除了先前因善心闯山而产生的小小芥蒂,反而更增两派情谊。**陆擎天与清天白**在旁听闻,亦暗自点头,心道这空节方丈与施云长老,果然皆是通透之人。
然而,就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中,善心却因自觉羞愧,加之听闻诸位前辈谈论那日惨状,心神激荡,竟悄悄后退几步,趁众人注意力皆在谈话之上,悄然溜出了砺剑堂。
起初,众人并未留意。直至空节与施云又叙话一炷香功夫,空节方欲唤善心近前,再聆训诲,回首间,却见身后空空如也,那徒儿竟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善心呢?”空节方丈一怔,眉头微蹙。
施云亦是一愣,环顾堂内,果然不见那抹鹅黄身影。她心念电转,立刻召来侍立门外的楚冷梅与韩寒竹,问道:“可见到正骨寺的善心姑娘出去?”
楚、韩二女互望一眼,皆摇了摇头。她们方才亦在聆听长辈叙话,未曾留意。
楚冷梅突然脱口道:“这丫头!莫非……莫非还不死心,又跑去闯那‘砺心道’了?!” 她想起前次善心闯关之凶险,若非她二人暗中护持,早已殒命,此刻见其再度失踪,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又去犯傻!
韩寒竹亦是花容失色,急道:“糟了!那‘砺心道’经前番大战,虽核心机关未损,然多处路径崩毁,山石松动,比之以往更为凶险!她若贸然闯入,只怕……” 后半句“凶多吉少”未曾出口,但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空节方丈闻言,面色亦是一沉。他虽欲磨砺善心,却绝不愿其枉送性命。当即起身,合十道:“阿弥陀佛,这孽徒!怎地如此不省心!老衲这便去……”
“方丈且慢。”施云抬手阻道,虽心中亦忧,然神色尚稳,“冷梅、寒竹,你二人速去‘砺心道’入口及左近山径搜寻,仔细查看有无善心踪迹,切记自身安全。若有发现,立刻发信号示警,不可贸然深入险地。”
“弟子领命!”楚、韩二女不敢怠慢,躬身一礼,身形疾掠而出,如两道白影,直奔后山而去。
堂内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多了几分凝重。燕星蝶与凌霜亦面露关切。陆擎天与清天白虽不明前因,然见众人神色,亦知走失少女恐有危险。
清天白沉吟片刻,开口道:“诸位不必过于忧急。或许那小姑娘只是心中烦闷,于山中随意走走,散心而已。陆兄,我看你对此山景致颇有好奇,不若也四处看看,或能遇见。”
陆擎天亦道:“清兄所言甚是。多一人找寻,多一分把握。我等分头行事可好?”
燕星蝶感激道:“有劳二位掌门了。”
于是,陆擎天与清天白亦告辞出堂,各选一个方向,于芙蓉山间漫步寻去。
却说陆擎天绕过几处残破殿宇,行至一片较为僻静之所。但见林木幽深,远处有一栋独立阁楼,形制古雅,与他处建筑迥异,且四周寂静无声,仿佛与世隔绝。阁楼门楣之上,悬一玄黑匾额,以银粉书就三个古篆——“禁阁”。
“禁阁?”陆擎天心念微动,想起曾听武林前辈提及,斩情派有一禁地,收藏一些禁忌武学秘典,等闲弟子不得入内,莫非便是此处?但毕竟是他人禁处,不好进去,他本欲转身离去,忽觉那阁楼之内,隐隐传来一丝极细微、却令人心悸的气息波动!那并非寻常内力运转,反而带着一股暴戾、混乱、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恨之意!
“不对劲!”陆擎天神色一凛,武当功法最重气机感应,他修为高深,灵觉敏锐,立时察觉有异。此地既是禁阁,何人能擅入?又何以散发出如此邪异气息?莫非有外敌潜入?
他不及多想,身形一展,如轻烟般掠至阁楼门前,这门并未上锁,陆擎天深吸一口气,轻轻推门而入。
阁内光线昏暗,唯有几缕天光自高窗射入,映出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四下书架林立,卷帙浩繁,然皆蒙着一层薄灰,显是久无人至。而在阁楼中央那片空地上,一幕景象却让陆擎天骇然失色!
只见那失踪的善心,此刻正立于当地,可那形态与平日判若两人!双目赤红如血,面容扭曲,尽是疯狂暴戾之色,周身气息汹涌澎湃,竟似内力暴涨!更可怖者,她一双臂舞动如疯魔,招式大开大阖,掌风凌厉无匹,所过之处,劲气四溢!旁边一座放置古籍的木架,被其掌风扫中,“咔嚓”一声,竟从中断裂,古籍散落一地!另一侧一座石质灯台,亦被掌力余波震得遍布裂痕!
而这掌法……陆擎天瞳孔骤然收缩!但见善心挥舞的手臂,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之色,掌势之中,蕴含着一股滔天的恨意与死寂之气,掌风过处,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阴冷!
“黄泉九劫掌!”他在心里暗自震惊。
他绝不会认错!曾听师尊及武林耆宿详细描述过这门绝学乃是斩情派上代掌门“林芳”的成名绝技,亦是其最为酷烈、最为人所忌惮的武功!据说此掌法运至极致,双臂青黑如墨,中掌者如堕黄泉,经脉尽碎,血液凝结,死状极惨!当年称霸海上的黑鲨王,便是被林芳以此掌法一击毙命,全身抽搐,七窍流血而亡!谈及此事时,那些前辈犹自心有余悸。
然而,前辈亦曾言道,自大漠一役,林老掌门为诛巨魔“血屠”,遭奸人暗算,痛失一臂后,便封存此掌,不再动用。据传乃因此掌威力虽巨,却需以极深恨意催动,方能发挥十成威力,且易侵蚀心性。林老掌门断臂后,心境或有转变,故而弃之不用。
可如今……这早已失传、凶名赫赫的“黄泉九劫掌”,为何会出现在一个年纪轻轻、看似懵懂的正骨寺小徒身上?而且观其掌力之刚猛,恨意之纯粹,虽招式散乱,然那股毁天灭地的意境,竟隐隐有当年林老掌门之风范!
这简直匪夷所思!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陆擎天心头。这胡善心,究竟是何来历?她与林老掌门有何关联?一个自幼长于佛门、备受呵护的少女,心中能有何等深仇大恨,竟能引动这需以恨意催动的绝世魔功?即便空节方丈平日管教严厉,也绝不可能孕育出如此纯粹的滔天恨意!
他猛然想起,曾与凌霜闲谈时听闻,林老掌门晚年,似对创出此等酷烈掌法心有芥蒂,曾言“恨海难渡”。而这善心……她有何恨?她的恨,从何而来?
眼见善心状若疯魔,掌力愈发狂猛,再任由其下去,不仅这禁阁恐被其毁于一旦,她自身亦必心力耗竭,经脉尽断而亡!更可怕的是,若此等景象被外人窥见,传扬出去,不仅善心性命难保,更将掀起何等滔天风波?正骨寺与斩情派,又将如何自处?
事态紧急,容不得半分犹豫!
陆擎天当机立断,不再隐匿身形,沉声喝道:“善心姑娘!醒来!” 声如雷霆,试图震醒其心神。
然善心恍若未闻,赤红双目反而锁定陆擎天,口中发出嗬嗬异响,竟是一掌“黄泉路远”,带着凄厉鬼啸般的掌风,直向他迎面拍来!掌未至,那股阴寒死寂的恨意已扑面而来,便是陆擎天这等修为,亦觉气血微滞!
陆擎天不敢怠慢,更不敢硬接这诡异莫测的黄泉掌力。身形如流云般向后飘退,同时双袖一拂,武当“流云铁袖”功已然使出,一股柔韧绵长的气劲如绸缎般卷出,并非硬撼,而是意图缠绕、卸开那凌厉掌力。
“嘭!”
气劲交击,发出一声闷响。**陆擎天**只觉袖上传来一股极其阴寒刁钻的劲力,竟似要钻透他的护身真气,直侵经脉!他心中再惊,这掌力之诡异狠毒,果然名不虚传!当下内力急催,流云气劲层层叠叠,方将那阴寒掌力化解于无形。
然善心一击不中,狂性更炽,双掌青黑之气大盛,如疯虎般再度扑上,掌影漫天,竟将陆擎天周身要害尽数笼罩!
陆擎天心知此女此刻神智全失,功力又诡异暴涨,单凭自己恐难在不伤其性命的前提下将其制服。更何况,此事背后牵连太大,绝非他一人所能处置。
他一边施展精妙身法,如穿花蝴蝶般在狂猛掌风中闪避周旋,一边运足内力,向阁外长啸示警:“燕掌门!凌长老!空节方丈!速来禁阁!善心姑娘在此,情况危急!”
啸声清越悠长,如鹤唳九天,瞬间传遍大半个芙蓉山!
砺剑堂内,正自忧心等候消息的燕星蝶、凌霜、空节、施云等人,闻听陆擎天急切啸声,皆是面色大变!
“禁阁?!” 凌霜霍然起身,眼中寒光爆射,“她怎会去了那里?!”
空节方丈更是脸色煞白,手中禅杖“咚”地一顿地:“这孽障!竟敢擅闯贵派禁地!老衲……老衲……” 他气得浑身发抖,更忧心善心安危。
施云急道:“此刻非是追究之时!陆掌门既言‘情况危急’,必有非常之变!我等速去!”
燕星蝶当机立断:“走!”
霎时间,数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自砺剑堂内激射而出,直扑后山禁阁方向。而正在山中别处搜寻的楚冷梅、韩寒竹、清天白等人,闻得啸声,亦是心中一惊,纷纷转向,朝禁阁疾掠而去。
这正是:
慰藉方平波澜生,痴女无踪众人惊。
禁阁忽现黄泉掌,青黑双臂骇侠心。
恨意滔天缘何起?佛门稚子怎承情?
急啸长空召群英,迷雾重重罩芙蓉。
欲知善心性命如何,这诡异魔功又从何而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