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雨，不大，却密得像一张轻软的网，把天地间的一切都裹进一片朦胧的灰里。李文阔醒时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雨丝斜斜织着，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坐起身，披了件厚外套，趿着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清冽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腥气和草木的淡香，比房间里的沉闷空气清爽了许多，却也让指尖瞬间浸上一层凉意。民宿的院子里积了浅浅一层水洼，雨丝落在上面，溅起细小的水花，一圈圈涟漪散开，又很快被新的涟漪覆盖，转瞬即逝，像极了那些抓不住的瞬间。远处的田野被雨雾笼罩着，原本清晰的田埂变得模糊，只剩下一片淡淡的绿，混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显得格外寂寥。
他没有去便利店，也没有刻意往河边走，只是揣了半包烟，撑着一把旧伞，沿着民宿门前那条土路往郊外走去。土路被雨水泡得有些松软，踩上去会陷下浅浅的脚印，鞋底沾着湿泥，沉甸甸的，像拖着一身卸不掉的疲惫。伞沿的水珠顺着边缘往下滴，落在身前的地面上，与细密的雨丝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道路两旁的庄稼早已收割殆尽，只剩下光秃秃的秸秆立在地里，被雨水打湿后显得更加憔悴，东倒西歪地倚着，在雨里静候着时光的消磨。偶尔能看见几只麻雀落在秸秆上，抖着湿漉漉的羽毛，发出几声短促的啾鸣，随即又扑棱棱地飞走，消失在雨雾深处，留下更浓的寂静。
风裹着雨丝吹过来，穿过伞的缝隙，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李文阔把伞往身前倾了倾，放慢了脚步，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四周。雨雾中的郊外静得可怕，没有城市里的车水马龙，没有人群的喧嚣，只剩下雨声和风穿过秸秆的声响，单调而持续，他想起上海的雨天，即便下着雨，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汽车的鸣笛声、行人的脚步声、商铺的音乐声混在一起，嘈杂却热闹，而这里的雨，安静得让人心慌，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被遗弃在这片灰蒙蒙的天地间。
他走到一片地势稍高的土坡上，停下脚步，收起伞，任由细雨落在身上。冰冷的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外套，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可他却觉得心里的沉闷似乎消散了一些。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一支，香烟的火光在雨雾中微弱地闪烁着，像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他吸了一口，烟雾在喉咙里盘旋，带着尼古丁的辛辣，缓缓吐出来时，与雨雾交融在一起，很快就被风吹散，没留下一点痕迹。他靠在一棵光秃秃的树干上，树干粗糙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外套传来，带着一丝坚硬的冷意，让他混沌的思绪稍微清醒了几分。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破了周遭的寂静。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宋婷的名字。
“在干嘛呀？”消息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表情，透着几分慵懒的无聊。
李文阔低头看了眼身前的雨雾和田野，指尖在屏幕上慢慢敲击：“在郊外逛，下着小雨。”他想了想，又拍了一张眼前的景象发过去，照片里是灰蒙蒙的天空，模糊的田野，还有落在镜头上的细小雨丝。
没过多久，宋婷回复了消息，附带了一张教室的照片。照片里的教室光线有些暗，窗外也是一片雨蒙蒙的景象，课桌上堆着高高的试卷和课本，宋婷的胳膊撑在桌子上，下巴抵着手臂，眼神望向窗外。
“我们这也在下小雨，好冷啊。”她发来消息，语气里满是抱怨，“课间只有十分钟，老师还拖堂了，连出去透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李文阔看着照片里她单薄的身影，心里掠过一丝心疼，指尖敲下回复：“多穿点，别着凉了。”他顿了顿，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藏在心里的疑问：“课间的时候，不和同学聊聊天吗？”
消息发出去后，过了好一会儿，宋婷才回复过来，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没有朋友，几乎一个都没有。”
李文阔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让他心里也泛起一阵冷意。他似乎能想象出她在教室里的样子，周围都是喧闹的同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打闹，只有她一个人坐在角落，望着窗外，形单影只，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的植物，安静地生长，安静地枯萎，无人问津。
“为什么？”他想问，却又觉得有些唐突，最终只是改成了一句简单的安慰：“别难过。”
宋婷很快回复了，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孤独：“不难过呀，早就习惯了。我性子本来就闷，不爱说话，也融不进他们的圈子。他们聊的话题我不感兴趣，我想聊的，他们也听不懂，与其勉强自己凑在一起，不如一个人安静待着。”
她顿了顿，又发来一条消息，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所以课间就只能玩手机打发时间，翻来翻去，也没什么人可以聊天，也就只有找你说说话了。”
看着这句话，李文阔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在上海的日子，身边看似围绕着不少人，编辑、读者、朋友，可真正能懂他的人，一个也没有。他们赞美他的文字，讨论他的成就。
“没关系，”他快速回复，指尖有些发凉，“我也没什么事，想聊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
“真的吗？”宋婷发来消息，后面跟着一个带着期待的表情，像是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嗯，真的。”李文阔认真地回复。他知道，这种相互陪伴的感觉有多珍贵，在满是虚无的日子里，能有一个人愿意听自己说话，愿意陪自己打发那些无聊的时光，就已经是莫大的慰藉。
“太好了！那我跟你说说我们班的事吧，虽然我不怎么和他们说话，但每天看着他们，也觉得挺有意思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婷开始絮絮叨叨地跟他讲学校里的琐事，讲拖堂的老师，讲吵闹的同学，讲那些让人头疼的试卷，讲课间看到的窗外的雨。她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疏离冷淡，字里行间透着几分卸下防备后的松弛，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出口。
李文阔靠在树干上，手里握着手机，认真地看着她发来的每一条消息，偶尔回复几句，听着她的抱怨，听着她的无聊，听着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小情绪。雨还在下，冰冷的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服，让他浑身发冷。
他看着远处雨雾中的田野，想起宋婷说她没有朋友，想起她在教室里孤独的身影，想起自己在上海的那些孤独夜晚，忽然觉得，他们就像是两片被风吹散的叶子，在茫茫人海中漂泊，偶然间落在了同一片土地上。
“我们老师又来巡班了，要上课了，下次再聊呀。”宋婷发来最后一条消息。
“好，上课认真听，别走神。”李文阔回复，后面加了一个简单的加油表情。
“知道啦，拜拜～”
“拜拜。”
结束聊天后，李文阔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屏幕渐渐暗下去，映出他湿漉漉的脸颊，他把手机揣回口袋，重新点燃一支烟，烟雾在雨雾中缓缓升起，又很快被风吹散。
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迹象，天地间依旧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象。风越来越大，吹得秸秆“沙沙”作响，雨丝也变得更密了，李文阔收起思绪，扔掉手里的烟蒂，用脚踩灭，重新撑起伞，往小镇的方向走去。脚下的土路更加泥泞，每走一步都格外费力，鞋底的湿泥越积越厚，像是拖着一身沉重的枷锁。
一路上，他依旧沉默着，回到民宿时，他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浑身透着一股寒气。他换下湿衣服，裹上厚厚的外套，坐在桌子前，拿起手机，翻看着和宋婷的聊天记录，那些细碎的抱怨，那些无聊的吐槽。
他打开笔记本，拿起笔，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写下今天的雨，写下郊外的田野，写下和宋婷的聊天，写下心里的那些酸涩与共鸣。
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他的文字伴奏。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李文阔写了很久，直到手腕有些发酸，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才慢慢放下笔。
他看着纸上的文字，心里泛起一阵久违的平静。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宋婷发来的消息：“放学啦，好累呀。”
李文阔看着消息，嘴角微微扬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指尖敲下回复：“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嗯！明天还要早起，我先睡觉啦，晚安～”
“晚安。”
李文阔缓缓躺在床上，梦里，李文阔又回到了郊外的土坡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宋婷就站在他身边，撑着一把伞，笑着对他说话，她的笑容很轻，像雨落在水面上的涟漪，浅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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