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排室的窗帘拉上了一半,午后的阳光被过滤成柔和的漫射光,落在围坐成一圈的八个人身上。
空气中混合着旧书、咖啡和地板蜡的味道,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创作氛围。
《翻译官风波》的第一次剧本围读即将开始,打印稿的油墨味还很新鲜。
黎听雪将一杯温水推到阮苏苏面前,声音平静:“苏苏,放松。”
阮苏苏点点头,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T恤,头发松松地在脑后扎成一个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颈边,看起来干净又带着初出茅庐的青涩。
酷滕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剧本在膝盖上摊开,已经进入了状态:“那咱就开始呗?先从第一场业主大会开始?”他看向阮苏苏,眼神里带着鼓励。
“好。”阮苏苏深吸一口气,放下水杯,拿起了剧本。
围读开始。
酷滕立刻拿出了社区主任的派头,腰板挺直,声音带着点拿腔拿调的东北腔普通话:“苏苏啊!情况紧急!张翻译吃坏肚子了,蹲厕所里起不来!现在这场合,就你英语最灵光,你顶上去!别慌,就是简单翻翻,把大概意思说明白就成!”
王天放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一脸属于较真业主代表的严肃:“酷主任,今天这个社区绿化整改方案必须跟外宾沟通清楚,皮特先生是专业人士,他的意见很关键。”
轮到阮苏苏了。
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微微蹙眉,像是在努力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重任,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仿佛在默念“别紧张”。
然后她抬起头,看向酷滕,眼神里带着一丝慌乱,但语气努力保持镇定,甚至有点过分认真:“好、好的主任……我、我尽力试试……”
她声音不大,带着点气音,完美诠释了一个被临时推上架的“鸭子”的忐忑。
桑余坐在她对面的位置,立刻进入皮特先生的状态,她稍微挺直背,用一种略带异国口音、语速稍慢的英语清晰地说:“关于花园设计……我觉得那个儿童滑梯有点……太冒险了?那个角度看起来相当陡。”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阮苏苏身上。
只见阮苏苏听完,没有立刻翻译,而是下意识地微微歪了歪头,眼睛眨了两下,像是在脑海里快速检索单词,脸上掠过一丝真实的困惑。
接着,她转向酷滕,表情认真,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般的严谨,小心翼翼地措辞:“主任……皮特先生说……那个儿童滑梯……设计得有点……过于勇敢了。”
她特别在“过于勇敢”这四个字上加了重音,仿佛这是她所能找到的最贴切、最文雅的翻译。
“噗——”桑余第一个破功,赶紧捂住嘴,肩膀微微抖动,硬是把笑声憋成了闷哼。
酷滕愣了两秒,眼睛瞪得溜圆,像是没听懂:“过于勇敢?啥意思?是说咱家孩子玩滑梯都得先写遗书是咋的?还是说那滑梯成精了,自己个儿能上天?”
他完全进入了角色,那种东北式的一本正经的困惑,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王天放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这个用词非常值得推敲。‘过于勇敢’这个评价,到底是指滑梯本身存在安全隐患,还是说设计理念过于超前,超出了当前儿童的风险承受能力?这关系到整改方案的具体方向。”
阮苏苏被两人一连串的反应弄得更加手足无措,脸微微泛红,小声试图更精确地解释:“就是,皮特先生的意思可能是那个滑梯的坡度可能比较刺激,容易让人心跳加速……”她越解释越乱,自己也有点懵了。
顾宁璇优雅地交叠双腿,指尖轻轻点着剧本,淡淡点评,语气带着一丝欣赏:“这个翻译很妙。既模糊地保留了存在风险的原意,又完美体现了实习生想要显得专业、努力寻找书面语,结果却词不达意的窘迫感。这种精致的误差比直白的错误更有喜剧张力。”
黎听雪迅速在笔记本上记录,头也不抬地补充:“‘过于勇敢’这个措辞确实精准,它符合人物设定。这个点可以保留,并且作为她个人翻译风格的一个标志,后续类似场景可以延续这种过度解读或拔高立意的倾向。”
编剧薯条兴奋地拍了下手:“对对对!苏苏这种一本正经地曲解、美化甚至升华原意的风格,比刻意扮傻、制造低级错误高级多了!这是一种属于聪明人的错位,喜剧效果更自然,人物也更可爱!”
围读继续,气氛越来越热闹,阮苏苏似乎逐渐找到了状态,她开始更加大胆地释放这个角色的“潜能”。
当桑余用略显夸张的语调抱怨每月物业费有点高,特别是绿化维护,水平似乎……不太稳定时,阮苏苏先是下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句,然后露出一个“我懂了”的恍然大悟表情,转头对酷滕说,语气甚至带着点发现了问题关键的郑重:“主任,皮特先生说咱们这个物业费有点高耸入云。”
她还配合了一个手指向上指的小动作。
酷滕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更大了:“高耸入云?!这哪是物业费,这是要坐火箭上天啊?王代表你听听!这还了得!”
王天放立刻接话,表情凝重:“酷主任,外宾用了‘高耸入云’这么严重的词汇,说明问题已经非常突出!我们必须重新评估费用结构的合理性!”
最精彩的一幕发生在讨论垃圾分类时,桑余指着剧本上的示意图,用调侃的语气说:“这个垃圾分类点……设计得非常有创意,鼓励了……即兴的艺术表达?”
这明显是讽刺垃圾分类不到位,乱七八糟。
阮苏苏看着剧本,眨巴了几下大眼睛,然后非常认真地转向酷滕,语气甚至带着点欣赏:“主任,皮特先生夸咱们的垃圾分类点很有创意精神。”
她特意在“创意精神”上加了重音,脸上是一种“我终于翻译出了精髓”的肯定表情。让人瞬间脑补出垃圾桶东倒西歪、垃圾散落一地的“艺术现场”。
酷滕一脸茫然地挠头:“创意?这玩意儿还能有创意?不就是分个类吗?咋的,还得摆出个花儿来?”
整个围读过程中,阮苏苏没有刻意挤眉弄眼地搞笑,而是完全沉浸在了这个角色的世界里——一个英语水平半吊子、社会经验不足、但特别想做好工作、特别认真的职场新人。
她的每一个微表情,每一次下意识的迟疑、重复,每一个自以为精准、实则谬之千里的翻译用词,都表现得自然流畅,贴合人物心理。
正是这种“认真劲儿”和“现实误差”之间的反差,制造出了最佳笑果。
围读结束时,酷滕用力拍了下大腿,冲着阮苏苏竖起大拇指,语气里满是真诚的赞叹:“苏苏!你这表演绝了!一点都不尬,特别真!就是那种又让人想乐,又觉得这丫头挺招人稀罕的感觉!”
王天放也笑着点头,语气沉稳:“最难得的就是那种由内而外的认真劲儿。你不是在演滑稽,而是在演一个认真做事但力有不逮的年轻人,这种真实感是最高级的喜剧来源。”
桑余直接跳过来搂住阮苏苏的肩膀,兴奋地晃了晃:“我们苏苏这是天生的喜剧节奏感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说得那么真诚!以后你就是咱们组的误会制造机兼可爱担当!”
阮苏苏被大家夸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耳尖都红了,小声说:“大家不用夸我的。”
黎听雪合上笔记本,总结道:“看来我们找到了这个剧本最核心、也最独特的喜剧引擎,就是苏苏这种严谨的误读风格。”
“接下来要做的,是围绕这个核心,进一步打磨误会链条,让每个误读都既出人意料,又符合这个人物的思维逻辑。”
夜幕悄然降临,创排室的灯光显得更加温暖。
八个人依旧围坐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剧本的细节,笑声和争辩声此起彼伏。阮苏苏坐在他们中间,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被认可的淡淡红晕。
她第一次在这个团队中,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作为核心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