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纬悬空织,银潢掌上倾。
腹纳河图秘,珠藏岳渎精。
结网收星斗,吐丝缚月鲸。
忽闻雷鼓震,自碎玉壶冰。
愿化玄霜汁,甘融琥珀婴。
五毒浑沌里,千载智光莹。
劫灰凝篆字,仙魄入丹青。
人间沉疴愈,犹诵天博经。
一首《天博丹颂》让这个非僧非道的民间修真士西莫感慨万千。对修真生灵敬佩不已。
再三强调凡尘修真界的不容易和小动物们开启灵智,步入大道,飞升天国的艰辛。告诫小徒弟凡事以和为贵。不能妄动杀机,犯下杀业而种下因果……
尽管年过半百,又中年秃顶,还大腹便便。但是这个糟老头子居然自号“诗侠”因为他有正义。
原来,就在两月前,老修士西莫带着他的小徒弟去西南旅游……
贵郡县的清晨,总是被一层湿漉漉滤的薄雾包裹着,像是天地间尚未散尽的灵气。
漓江的水汽混杂着街巷里早餐摊升腾的热气,弥漫在青石板路与斑驳的老墙之间。
在这片馥郁的米香之中,有一家小餐馆的招牌上那几个金灿灿的大字显得格外醒目。
不大的店面,此刻正是周末早市的巅峰,人声鼎沸,食客盈门。
门口那口大锅里,乳白色的骨头汤昼夜不息地翻滚着,散发出勾魂摄魄的浓郁香气。
酸笋的独特气息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与油炸腐竹、花生米的焦香、新鲜葱花、藤蔓的清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座城市最鲜活、也最具烟火气的背景。
角落里一张油腻的小方桌旁,坐着两个与这热闹场景有些格格不入的人。一老一少,衣着半新不旧,既非僧袍也非道袍。
样式古怪,像是某种改良过的旧式短打,却又在领口、袖口处绣着些难以辨认的“远古”符文。
老者约莫五十上下,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稀疏,头顶光秃油亮。他面皮比较黝黑,皱纹深刻,属于常年风餐露宿的类型。
一双眸子深处却隐隐有缕金光闪烁,异常有神。不过普通人看不出来他这份神通。此刻正像饿狼般盯着厨房窗口,喉结随着漏勺翻飞的动作上下滚动,发出轻微的吞咽声。
他对面坐着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面容清秀,眼神沉静,坐姿端正,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他的衣服相对干净些,但袖口处却沾染着几点暗红色的痕迹,细看之下竟然是未干的朱砂。
“快了快了……阿猛呀,闻见没?这汤头,熬足了十二个时辰,骨髓里的精华都化进去了!真香!”
老者哑着嘴,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的目光黏在厨房里那个挥舞着漏勺的壮硕身影上。
“瞧见没?那大汤勺起落的轨迹,快中有慢,急中有缓,像不像北斗七星那勺子柄在搅动天河?”
少年修士,名唤阿猛。闻言只是微微侧头瞥了一眼,并未答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似乎早已习惯了师父这种将万事万物都与玄学挂钩的说话方式。
“两碗招牌豆芽细米粉,加酸笋,加鸡蛋,多葱花!”
老板娘洪亮的声音穿透嘈杂。很快,两只粗瓷大碗“咚”地一声墩在了他们面前。
碗里,滚烫的骨头汤呈现出诱人的乳白色,细如龙须的米粉盘踞其中,根根分明,浸润在汤汁里,显得愈发晶莹剔透。
嫩生生的黄豆芽如同白玉雕琢的簪子,紧密地纠缠在粉与汤之间。最上面卧着一颗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边缘微焦,蛋黄却是红心的,像一颗小小的、颤巍巍的旭日,随时要溢出金色的光。
老者的眼睛瞬间更亮了。他迫不及待地抄起筷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邻座一位正夹腐乳的顾客被惊得手一抖,一小块红彤彤的腐乳飞溅出去,不偏不倚落在了墙上贴着菜单价格表上。
老修士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都被眼前这碗粉吸引。他先是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口那混合着猪骨浓香、豆芽清鲜、葱花香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酸笋气息的蒸汽,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挑起几根米粉,凑到嘴边,用力一吸——
“滋溜”一声,响亮得盖过了周围的喧闹。滚烫鲜美的汤汁裹挟着顺滑的米粉滑入喉咙,他满足地眯起眼,长长地哈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微凉的空气中消散。
“妙!妙不可言!”
老修士放下筷子,抚掌赞叹,浑浊的老眼里精光四射,仿佛品尝的不是一碗街边米粉,而是瑶池仙酿。
他清了清噪子,就在这闹哄哄的米粉店里,用带着浓重乡音、却刻意拔高的调子,抑扬顿挫地边敲桌子边吟诵起来:
“玉臂缠绵褪尽纱——”
他吟出第一句时,邻桌的食客们只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以为这老头又在发什么癫。
“秋水眸中影自斜……”
第二句出口,老修士还特意用筷子挑起三根细长的米粉,举到眼前。那乳白的汤汁顺着米粉滴落,在碗中荡开涟漪,倒映出他那双此刻显得异常清亮的老眼,倒真有了几分“秋水”映影的意境。
他微微歪头,碗中自己的倒影也随之倾斜。“天生两瓣玲珑扣——”
吟到第三句,他筷子尖轻轻点了一下那颗颤巍巍的红心蛋。金黄色的蛋液缓缓溢出,如同融化的黄金,漫过白玉般的豆芽瓣,当真像是解开了一对玲珑的扣子。
“紧系龙须配葱花!”
最后一句,他手腕一抖,将筷子上挑着的米粉和豆芽放回碗里,顺势撒上一小撮翠绿的葱花。动作一气呵成,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感。
四句诗吟罢,小小的米粉店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不少食客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目望来。
这诗虽然听着有些古怪,但细细一品,可不正是将这碗里的豆芽、鸡蛋、米粉、葱花形容得惟妙惟肖,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香艳与灵动?
玉臂是豆芽?秋水眸是汤中倒影?玲珑扣是蛋?龙须是粉?葱花是点缀?这老头,倒有几分歪才!
然而,这短暂的寂静很快被打破。“老神棍子!你乱念诗!第二句根本不押韵!”
一个清脆又带着明显不满的童音突兀地响起。
只见收银台后面,一个扎着两根倔强羊角辫的小女孩跳了出来,约莫七八岁年纪,小脸圆圆的,眼睛瞪得溜圆,叉着腰,气鼓鼓地指着老者。
还学着老头的样子,用手敲击小修士手里的十三寸大的平板电脑。原来这平板电脑是啊猛用来给师父每次诗兴大发时,录制和书写文本的。
小女孩是米粉店老板阿秀的女儿,小名唤作“豆豆”,平日里就在店里帮忙,性子泼辣得很。
只见她一把夺过啊猛手里的平板电脑,展示给众人观看。也不晓得是真要揭露老者还是单纯想夺过平板电脑自己拿手里玩一会儿……
“大家看。这个字怎么念xia?这明明就是念xie。根本不对!”
豆豆的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涟漪。食客们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一
“斜”?对啊,第一句“纱”,第二句“斜”,第三句“扣”,第四句“花”,听起来“斜”字确实和“纱”、“花”不押韵啊!这老头前面还念得那么起劲,原来是个半吊子!
“噗嗤……”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哈哈,豆豆说得对,是有点不对!”
“老伯,你这诗听着是挺有意思,就是韵脚没押准啊!”
“是啊是啊,‘斜’字听着别扭!”
哄笑声、议论声顿时在小小的店铺里炸开,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连老板娘阿秀都从厨房探出头来,无奈又好笑地看着自家闺女。
老修士的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山羊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钻研诗词格律、古韵今音几十年,虽不敢说学富五车,但在诗词一道上自认还是有些心得,何曾受过这等当众“羞辱”,还是被一个小娃娃指点?
他一拍桌子,油汤被震得从碗里溅出来几滴,顺着他那件绣着河图的旧袍子流下,在黑色的布料上沾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站起身来,也顾不上形象了,对着豆豆,也对着满堂哄笑的食客急声辩解:
“黄口小儿!你懂什么!老夫这诗是仄起首句押韵的七言绝句!
用的是《平水韵》!‘斜’字在古韵里读'xia'。和'霞'同音!
跟'纱',‘花',押的是同一个韵部(下平六麻)你们现代人念书用的是《中华新韵》把'斜'念成'xie'了,当然觉得不押韵!
老夫这格律,绝对没问题!是你小丫头自己不懂……”
他这一番带着专业术语、又急又快的解释,如同对牛弹琴。
豆豆一个小女孩,哪里听得懂什么“仄起”、“平水韵”、“中华新韵”?她只看到这个古怪老头被自己说中了,脸红脖子粗地跳起来说了一堆自己听不懂的怪话,还凶巴巴的!
豆豆非但没被吓住,反而觉得这老头更加滑稽可笑。
她冲着老修士用力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吐了吐舌头,然后气呼呼地一踩脚,塑料凉鞋踩在油腻的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响,转身就跑回了后厨,只留下一句:
“不听不听!老神棍念经!”
众人的哄笑声更大了。老头站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得无地自容。
他颓然坐下,看着碗里那碗原本让他诗兴大发的豆芽鸡蛋粉,此刻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他低声嘟嗔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古韵不存,法统何继......”
阿猛坐在对面,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现在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的粉。因为平板电脑被小女孩拿去玩了。
此刻见师父窘迫,才抬起头,平静地看了老头子一眼,眼神里似乎有几分无奈,又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就在这时,老板娘阿秀端着一碟新炸的腐竹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眼圈却明显有些发黑,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
她把腐竹放在老修士桌上,叹了口气:“老先生,您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豆豆这孩子,就是嘴快。”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浓浓的忧虑。
“您是不知道,我家那口子,最近不知道撞了什么邪,连着七八天了,夜夜做噩梦。
梦见被一只黑漆漆的大手掏心窝子,惊醒过来一身冷汗,人都瘦了一圈……我这也是心烦意乱的,顾不上管孩子。您多担待。”
老修士正在自个生闷气,闻言也只是哼了一声,没怎么在意。倒是阿猛,放下筷子,目光若有所思地转向了后厨的方向。
豆豆虽然跑回了后厨,但显然气还没消。她扒在门框边,又探出半个脑袋,冲着老头子这边再次做了个鬼脸,才彻底缩回去。
她羊角辫上系着的几枚小小的、磨得发亮的“五帝钱”(民间常见的小孩子辟邪饰物)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老头子被这鬼脸弄得心头火又起,他愤愤地抓起桌上的醋瓶,对着自己碗里剩下的半碗粉和汤,赌气似的“哗啦”一下倒了小半瓶进去。
深褐色的陈醋瞬间在乳白的汤底弥漫开。这下够味道了!
“师父……”
阿猛微微皱眉,似乎觉得此举有些浪费。
“哼!好好的汤,让那小丫头搅了兴致!”
老修士没好气地说着,拿起筷子在碗里胡乱搅动了几下。
然而,就在这醋汁与浓汤交融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沉在碗底的黄豆芽,在深褐色的醋汤中,根须竟像是活了过来一般,开始微微颤动、盘绕!
它们并非无序地扭动,而是隐隐约约地,在碗底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旋转的图案——竟像是一黑一白两条鱼首尾相衔!
与此同时,阿猛一直放在膝盖上的手,袖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他脸色一变,迅速将手缩回袖中。
宽大的袖袍下,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黄铜罗盘正在疯狂地转动!指针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剧烈地摇摆着,最终死死地指向了——后厨的方向!
阿猛抬头,看向师父,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师父!豆芽根须缠着黑气!”
西莫这糟老头子原本还在为豆豆的事生闷气,听到阿猛的话。
再低头一看自己碗里那正在醋汤中诡异地扭动、仿佛要组成阴阳鱼图案的豆芽根须,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他脸上的尴尬、恼怒、窘迫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惊疑、兴奋、乃至狂热的复杂神情!
“这就对了!”
老修士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之大,震得碗碟乱跳,连条凳都被他踢得歪斜了一下。
他枯瘦的手指如鹰爪般,直直地戳向那碗被醋染得浑浊不堪的剩粉残汤,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洞悉天机的狂放:
“豆芽脆嫩,看似柔弱,实乃天地初生之机,是乾坤袋!
米粉细长柔韧,千丝万缕,正是捆仙绳!
鸡蛋圆融,内含混沌,蛋黄如日,分明是锁妖镜!
这碗粉......这碗粉......哈哈!此乃‘天博丹’也!凡物修真,大道显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小小的米粉店里炸开!满堂的哄笑、议论、咀嚼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的目光,惊疑、不解、乃至看疯子般的眼神,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突然癫狂的老头身上。
“真是个疯老头子……”有女顾客小声说道。
而老修士毫不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粗瓷碗上。
只见碗底,深褐色的醋汁正沿着某种奇异的轨迹渗透、晕染,在油腻的釉面上,渐渐形成一个暗红色的、扭曲而怪异的符咒图案!
那图案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
后厨方向,猛地传来老板阿贵一声凄厉痛苦的嘶吼!紧接着是钻板被重重砸落的声音。
“咣当——”
如同闷雷炸响,震得整个店铺都似乎摇晃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
扒在门框边兴趣高涨玩平板的豆豆,手腕上系着的那串“五帝钱”小饰品,毫无征兆地“啪”一声绷断了!
几枚小小的铜钱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其中一枚,不偏不倚,滚进了老修士桌子底下。
铜钱入桌下的刹那,碗里那些原本嫩白玉润的黄豆芽,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深、发黑、枯萎!
转眼间,竟变得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焦骨一般!
老修士脸色剧变,厉喝一声:
“不好!”他反手一掌,重重拍在碗沿上!
“咔嚓!”
粗瓷大碗应声而碎!黄褐色的汤汁混合着焦黑的豆芽、破碎的米粉和鸡蛋,四溅开来。
就在这飞测的污浊之中,一片染着暗红血渍的、半透明的、扭曲的光影碎片——
如同从深水中浮起噩梦残片,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光影中清晰地显现出来——那是一只巨大、漆黑、长满狰狞绒毛的巨手。
正从一个男人(那身形分明就是老板阿贵!)剧烈起伏的胸膛中,硬生生地掏出一个拳头大小、散发着微弱光芒、还在微微勃动的光团!那光团、仿佛就是阿贵的心脏!
整个米粉店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浓汤锅里还在翻滚的“咕噜”声,以及食客们粗重而压抑的呼吸。
阿猛袖中的罗盘震动得更加剧烈,终于“啪”一声轻响,黄铜外壳裂开了一道缝隙,里面朱红色的指针粉末溅了出来,
而老修士,却在一片狼藉中,俯下身,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沾起了碗底那片染血的、已经变得焦黑的豆芽残骸。
那两瓣本已枯萎的嫩芽,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竟幽幽地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一黑一白两道光晕,缓缓旋转,形成了一个微缩的太极图案。
他抬起头,眼中再无半分戏滤与窘迫,只有如同馨石般的凝重与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他缓缓摊开手掌,将那微小的太极图案展示在死寂的空气中,一字一句,声音低沉却如同金铁交鸣,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凡物修真,镇!”
巷外,不知何处,隐约传来了几声金铁相击的清脆鸣响,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
店门口,这间店铺的招牌在微风的清晨,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
上面突然变得鲜红的字迹,如同被无形的朱砂浸染,竟开始散发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安宁的馥郁丹香,袅袅地弥漫开来……
而店铺深处,那口常年腌制酸笋的、巨大的陶土坛子,在阴影中,发出了一道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波——”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轻轻地……破开了封印。
少年阿猛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剑芒,穿透人群,死死钉在了那口酸笋坛上,袖中破碎的罗盘仍在嗡鸣。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原来这噩梦的源头,是那坛腌了不知多少年的酸笋……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