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打卡”来得比梅雨还急。
视频是游客随手发的——十五秒,祠堂天井,阳光像探照灯,两个男人吻在残红里。配文只有一句:
“在乾隆年的老宅,听见爱情掉下来的声音。”
一夜播放量破两千万,热搜第一挂着一个莫名其妙的tag:
#榫卯之吻#
穆祉丞早上被手机震醒,微信未读99+,经纪人老杜连发十条语音,嗓子劈叉:
“我的祖宗!你跑江南去谈恋爱就算了,还亲了个古建筑修复师?!现在商务电话都打到我丈母娘那儿了!”
他眯眼听完,随手回一句:“放心,没给品牌掉价,亲的是国家级非遗。”
老杜当场给他发了一排吐血表情。
隔壁东厢,王橹杰正在院子里磨桐油砖——把生桐油煮到两百度,再浇进细砖粉,调成膏,用来封梁。手机搁在竹凳上,震动不停,师父的、镇文旅办的、甚至市非遗中心的,统一口径:
“有人要投资,做民宿,你们开个价。”
他抬眼,看见穆祉丞倚在门框,冲他晃手机,笑得牙尖嘴利:
“王师傅,咱俩值一个亿,你卖吗?”
王橹杰把油勺放下,声音淡淡:
“房子不卖,人也不卖。”
穆祉丞挑眉,心里被轻飘飘八个字,撞出一声“咚”。
中午,镇文旅的副主任亲自到场,还带了个“综艺制片”——墨镜、耳麦、花衬衫,开口就是流量:
“咱们做一期《古建新生》,请两位当飞行嘉宾,酬劳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穆祉丞笑:“五十万?”
“五百万。”
王橹杰头也不抬,把一块砖粉刮进桐油锅,声音平静:
“古建不需要新生,它只需要长寿。”
制片没放弃,转头找穆祉丞:“穆老师,您不是正好有新歌?现场首秀,祠堂当舞台,多炸!”
穆祉丞耸肩:“我的歌是给燕子唱的,不给灯牌。”
对方碰了软钉子,仍不死心,抬出“官方支持”“带动经济”两大杀器。
王橹杰擦净手,起身,把刚煮好的桐油膏连锅端起来,语气淡得像在聊天气:
“桐油沸点两百度,泼在皮肤上,三度烫伤起步。”
制片脸色一白,连退三步,墨镜差点掉河里。
傍晚,老杜杀到古镇,开了一辆商务车,后备箱塞满品牌样衣和合同。
“综艺不接可以,直播总得做!平台给了S级资源,两小时,两百万打赏保底,你唱几首,带观众看看老宅,轻轻松松钱到账。”
穆祉丞蹲在祠堂门槛,拿手指丈量燕尾榫的缝隙,半晌开口:
“老杜,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怕没钱?”
“怕把这里变成布景。”
他声音低,却字字干净,“歌可以反复唱,老宅被闪光灯多扫几次,会掉漆。”
老杜噎住,半晌叹气:“那商务呢?你下半年专辑制作费还差一大截。”
王橹杰从屋里出来,手里拿一张卡,递到老杜面前:
“差多少,我垫。”
穆祉丞猛地抬头。
老杜也愣:“王师傅,这不是小数目……”
“我知道。”王橹杰声音不高,却带着木屑落地的脆,“宅子要修,歌也要做。钱我能出,条件只有一个——”
他侧头,看向穆祉丞:“以后片尾鸣谢,打一行字——
‘木工:王橹杰’。”
穆祉丞眼眶一热,嘴里却笑:“就一行字?太便宜我了。”
王橹杰也笑,极轻:“那就再加一行——
‘燕子:穆祉丞’。”
老杜看看左,看看右,突然觉得自己是盏千瓦大灯泡,亮得多余。
夜里,两人把商务车后备箱的样衣全搬出来,堆在天井当“废品”——品牌LOGO朝内,谁也看不见。
穆祉丞开了瓶啤酒,拿袖口擦瓶口,递过去:
“王师傅,今天开始,我正式被你包养了?”
王橹杰仰头喝一口,喉结滚动,声音却稳:“是入股。”
“那我拿什么回投?”
“歌。”
“还有呢?”
王橹杰放下酒瓶,指腹抹掉他唇角泡沫,声音低下去——
“还有……你自己。”
啤酒沫在空气里炸开极轻的“嚓”,像有人在远处放了一朵不打算让人发现的烟花。
穆祉丞凑过去,额头抵着他额头,声音像弦滑到最低音:
“成交。”
第二天,热搜换了新词条:
榫卯之吻后续拒绝五百万#
穆祉丞王橹杰 古建守护人#
评论区画风突变:
——“原来真有人把钱往外扔!”
——@某综艺官博 留言:随时等二位 reconsider。
——@市文旅 转发:感谢两位对历史建筑的真挚守护,专项资金已申请,预计下月到位。
老杜坐在祠堂石阶,刷着刷着,突然乐了:“这回倒好,一分钱没要,反而成了官方形象大使。”
穆祉丞在廊下调弦,闻言笑:“省下来的五百万,给你做嫁妆?”
老杜翻白眼:“我谢谢你,留着给你们买燕子窝吧!”
王橹杰从屋里出来,拿一张刚刨好的小板,板头刻着极细的巢形,里头嵌一颗檀木珠,像卵。
“燕子窝已经有了。”
他把小板递到穆祉丞面前:“料用沉木边角,抛光三百目,不会掉屑。”
穆祉丞指腹抚过那颗“卵”,忽然想起一件事——
“王橹杰,我们好像……还没正式在一起。”
王橹杰蹲下来,与他平视,声音像刚上桐油的刷毛,软却韧:
“那就今天,正式一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最普通的六角螺母,外圈磨得发亮,内孔穿着一根红绳——是昨夜拿旧杉皮搓的。
“没有钻石,没有玫瑰,只有这个。”
穆祉丞笑到眼尾发红,伸手把脖子伸过去:“给我戴上。”
螺母落在锁骨之间,冰凉,却被体温一点点烘热。
老杜在远处“咔”一声,手机快门不自觉按下——
照片里,祠堂旧瓦、新燕、晚风,
两个男人,一个低头系绳,一个仰头笑,
像给“以后”这两个字,
找到了最具体的形状。
夜里,他们收拾烘窑的余炭。
火星明明灭灭,像不肯睡的小兽。
穆祉丞忽然开口:“王橹杰,我给你写一张专辑吧,十首歌,全部关于木头、燕子、河与吻。”
“好。”
“专辑名就叫——”
他顿了顿,抬眼,眸里映着炭火——
《榫他》
王橹杰喉结轻滚,半晌,伸手揉了揉他发尾,声音低得只能让风听见:
“ already did.”
“嗯?”
“你早就把我‘榫’住了。”
话音落下,穆祉丞扑过去,把对方按在草席上,唇贴唇,齿贴齿,像要把这句迟到的话,钉进彼此最深处。
炭火“啪”一声,爆出最后一粒火星,
像给这场无人知晓的告白,
点了个
小小的
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