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调处地下隔离区,模拟实验准备室。
顾昭躺在冰冷的设备椅上,轻量级的传感头罩如同第二层皮肤,紧贴着他的头皮。耳后的神经稳定器发出持续而细微的嗡鸣,试图为他构建一层脆弱的精神屏障。隔壁控制室的方向完全被厚重的合金门隔绝,但他能想象出谢云深此刻正紧紧盯着屏幕,精神力通过链接设备,如同无形的锚链,随时准备将他从意识的漩涡中拉回。
“模拟场启动,强度百分之三十。倒计时,三、二、一……”
机械的电子音在耳边响起,随即,那熟悉的、冰冷粘稠的恶意感,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温柔而坚决地包裹而来。
这一次,不是通过触碰实物的瞬间爆发,而是持续、低强度的渗透。它模拟着石盒散发的那种无形力场,夹杂着破碎的符号光影和扭曲的低语回声,试图与他大脑中某个特殊的“频率”产生共振。
起初只是不适,像是站在极寒的旷野,听着远处风中传来的、意义不明的呜咽。顾昭放松身体,摒弃杂念,尝试着像往常“读取”物品残留记忆时那样,打开自己的感知,去捕捉那些纷乱信息流中可能存在的、有意义的碎片。
他“看”到了更多破碎的仪式画面:不同的地点,不同穿着兜帽长袍的身影,地面上大同小异的阵法,中央总是摆放着石盒(或类似的黑色容器),以及……一个个模糊的、挣扎的“祭品”轮廓。痛苦、恐惧、疯狂的信仰,各种极端的情绪如同污浊的颜料,泼洒在他的意识画布上。
他忍受着精神上的恶心与冰寒,努力分辨。这些似乎是“归一会”在不同时期、不同地点进行“灵柩”仪式的记忆回响,被石盒或相关物品吸收,此刻在模拟场中被激发出来。
忽然,一个相对清晰的碎片闪过:那是一个潮湿的山洞内部,石壁上爬满了发光的苔藓,地面阵法中央的石盒表面,符号正剧烈闪烁,一个穿着现代服装的年轻男子(不是林晚)正在阵法边缘痛苦地抽搐,而主持仪式的执钥者手中拿着的,并非之前的暗红符号,而是一个……罗盘?造型古朴的金属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某个方向。
这个碎片短暂却清晰,与其他模糊画面截然不同。顾昭心中一动,试图锁定这个感觉。
就在他注意力集中的刹那,模拟场的“声音”陡然一变!
那些混乱的低语仿佛被统一了频道,汇合成一个更加清晰、更加深邃、也更加诱惑的呼唤。不是语言,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引力,仿佛来自无尽深渊的底部,带着亘古的孤寂与饥渴,轻轻呼唤着与之同源的……
钥匙……
顾昭浑身剧震!这个呼唤的感觉,与昨晚在废弃医院地下室,石盒裂缝开启、黑气涌出试图吞噬他时,感受到的那股核心吸引力,一模一样!只是此刻更加温和,更加隐蔽,但本质未变!
模拟场怎么可能模拟出这个?!难道石盒的“意识”或者那种深渊力量,能够通过这种能量模拟进行远程感应甚至……反向渗透?!
“警告!受试者脑波频率异常跃升!精神波动超出安全阈值!”控制室的警报声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刺耳的尖锐。
几乎同时,顾昭感到谢云深那股强悍而温暖的精神力屏障猛地增强,试图将他与模拟场隔离开。但那股深渊的呼唤仿佛找到了裂缝,紧紧缠绕着他的意识,谢云深的精神力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极具韧性的墙,一时竟难以将他完全拉回!
“顾昭!稳住!不要回应它!我在拉你回来!”谢云深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和一丝……慌乱?
顾昭咬紧牙关,用尽全部意志抵抗着那深渊的呼唤。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像一根被两头拉扯的皮筋,一端是谢云深坚实温暖的锚点,另一端是冰冷诱人的无尽黑暗。耳后的神经稳定器发出过载的哀鸣,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剧痛。
“加大屏蔽功率!切断模拟源!快!”谢云深的怒吼声在控制室和顾昭脑海中同时炸响。
嗡——!
模拟场的能量供应被强行切断,那些冰冷的恶意和深渊呼唤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但残余的精神冲击让顾昭眼前一黑,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他猛地侧头,“哇”地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胃液,全身脱力般瘫在椅子上,剧烈地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隔离服。
合金门轰然打开,谢云深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一把扯掉顾昭头上的传感头罩,手指急切地探向他的颈侧动脉,确认心跳。
“医疗组!”他回头厉喝,同时用手掌抵住顾昭冰凉的额头,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温和的精神暖流缓缓注入,帮助他平复混乱的精神海。
顾昭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看到谢云深近在咫尺的脸上,那惯常的冷硬被一种近乎脆弱的焦急取代,碧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后怕与暴怒。
“我……没事……”顾昭气若游丝地说,想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
“别说话。”谢云深的声音沙哑,用袖口小心地擦去他唇边的血渍,动作轻柔得与刚才的雷霆万钧判若两人。医疗人员迅速上前,进行检查和紧急处理。
初步检查显示,顾昭身体无大碍,主要是精神透支和轻微的内腑震荡(呕吐导致),但脑波图谱显示有异常的外源性干扰残留,需要进一步观察。
谢云深将顾昭抱到移动病床上,亲自推着他前往医疗中心的高级监护室。一路上,他的下颌线绷得死紧,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恐怖低气压,所有遇到的工作人员都噤若寒蝉。
将顾昭安顿在监护室的床上,连接好各种生命监测仪器后,谢云深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谢云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握住顾昭依旧有些颤抖的手。他的手很用力,仿佛一松开,人就会消失。
“怎么回事?”谢云深的声音低沉压抑,“最后那一刻,你接触到了什么?那不是模拟场该有的东西。”
顾昭缓过一口气,将最后感知到的那个清晰碎片——山洞、罗盘、以及那突如其来的深渊呼唤,详细说了一遍。
“……那不是模拟。”顾昭声音虚弱但肯定,“那是……石盒本身,或者石盒连接的那个‘东西’,在通过模拟场的能量通道,反向感应到了我。它认出我了,谢云深。它在叫我。”
谢云深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顾昭的手又紧了几分,手背青筋隐现。一股冰冷的杀意在他眼中凝聚。“反向感应……‘归一会’对石盒和‘钥匙’的了解,比我们想象的更深。他们的技术,或者他们的‘信仰’获得的力量,可能超出了我们的预估。”
他立刻通过通讯器,命令技术组彻底检查模拟系统,追溯能量波动和数据异常,并全面升级隔离区的屏蔽等级。同时,加派三倍人手看护石盒,任何能量异动立即报告。
下达完命令,他才重新看向顾昭,眼中的杀意被深沉的忧虑取代:“实验中止。在你完全恢复,并且我们找到绝对安全的方法之前,不能再进行任何形式的主动感应。”
顾昭没有反驳。刚才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他点了点头,随即想起那个罗盘碎片:“那个罗盘……执钥者似乎用它来定位或引导什么。会不会是‘归一会’用来寻找其他‘钥匙’、‘锁’,或者仪式地点的工具?”
“很有可能。”谢云深沉吟,“执钥者身上没发现类似物品,但那个死掉的执钥者可能不是唯一拥有者。我会让人重点排查所有涉案物品,看有没有类似罗盘的记载或实物。另外,你描述的那个山洞环境……技术组可以根据能量残留特征和地质信息,尝试进行大致范围的匹配筛查。”
正说着,谢云深的通讯器响了。他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更加冷峻。
“怎么了?”顾昭问。
“赵晚星那边,”谢云深站起身,语气凝重,“心理干预有了突破。她回忆起了一些被遗忘的细节——在她被绑架前,曾有一个陌生人找过她父亲赵启明,出示过一个……‘古老的罗盘’,声称能帮助他‘真正理解’那些符号的力量,摆脱‘归一会’的控制。赵启明当时很激动,但也很恐惧,后来那人就消失了。之后不久,赵启明就‘失踪’了。”
线索对上了!那个罗盘,果然存在,并且与“归一会”及石盒密切相关!它可能是一个关键的仪式法器,甚至是“归一会”内部用来定位和操控“灵柩”仪式的核心物品之一!
“找到那个罗盘!”顾昭脱口而出。
“已经在找了。”谢云深道,眼中寒光闪烁,“如果它真的那么重要,‘归一会’绝不会轻易放弃。昨晚执钥者失败,他们很可能会有下一步行动。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
他看了一眼顾昭苍白的脸,压下心中的焦躁与心疼,放缓语气:“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休息。外面的事,交给我。”
顾昭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帮不上忙,反而会拖后腿,只好点了点头。
谢云深替他掖了掖被角,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监护室,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顾昭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身体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石盒、深渊呼唤、古老罗盘、执钥者背后的组织……一个个谜团如同黑暗中的蛛网,而他,似乎正站在网的中心。
那个呼唤他的深渊,到底是什么?“归一会”信奉的“古神之息”?还是某种更古老、更邪恶的存在?
而谢云深……刚才他冲进来时眼中的慌乱,握住他手时的力道,还有那句“外面的事,交给我”……一些模糊而滚烫的东西,在顾昭疲惫而冰冷的心中,悄然滋生。
他闭上眼睛,耳边似乎还残留着谢云深精神力带来的温暖,以及那深渊低语般的冰冷呼唤。
一场意外的实验,不仅暴露了“钥匙”与“锁”之间危险的联系,更引来了暗处更深的注视。特调处与“归一会”的暗战,因为一个古老的罗盘,即将进入更加白热化的阶段。而顾昭与谢云深之间,生死与共的羁绊,也在危机中无声地加深、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