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转身跃入通天池的刹那，御使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草茎。
她本该拦住他，蓬莱的结界不容破坏，龙女的牺牲不可辜负。可当那道赤红的身影沉入水中时，她竟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她曾见过许多人靠近这片禁地——好奇的孩童、贪婪的修士、误入的飞鸟……但没有一个人能像哪吒这样让整座池水毫无波澜，莲花在湖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迎接旧主的归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
御使的指尖抵在池畔的青石上，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石缝。她应该立刻通知藤月，应该启动蓬莱的防御阵法，应该……
可她只是死死盯着水面，雪白的羽翎根根紧绷。即便千年过去，那场溺亡的痛楚仍如附骨之疽——咸涩的海水灌入肺腑的灼烧感，黏腻的触手缠缚四肢的窒息感，都在此刻随着荡漾的水纹翻涌而来。
或许是因为化为了鸟灵，这份惧意早已成为了本能，每当她靠近水域，羽翼便会先于意识做出反应，仿佛那些沉在东海深处的记忆正透过这些羽毛发出无声的尖叫。
一个死去多年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千年前，她也曾这样飞在海上，看着自己的小师兄提剑一步步走向深海，那个同样灰发红眸的男孩浑身浴血，身后是崩塌的陈塘关，面前是翻涌的魔潮。她的灵化作飞鸟拼命呼喊他的名字，可浪声太大，他一次都没有抬头。
御使猛地站起身，羽翼掀起一阵疾风。可就在她即将跃入水中的前一秒——
“哗啦！”
水花四溅间哪吒破水而出，发梢还滴着晶莹的水珠。他的脸上没有戾气，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近乎释然的神情。
御使的翅膀僵在半空。
凌霄殿顶楼办公室内，玉帝通过投影看到哪吒已进入蓬莱结界，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掠过他的嘴角。
回溯到哪吒劈碎玲珑塔的那日，同样是在这个位置，玉帝执黑子落在天元之位：“灵珠子本是混沌至宝，却被太乙炼成了个乖戾的杀器。如今这杀器生了锈，该重新淬火了，等他杀了李靖，就可以送他去东海闹一通了。”
棋桌对面执白子的归茫在一旁琢磨着怎么破了玉帝的死局：“魔本无相，藏恶于心，东海小龙女以身为祭，也不过是将其封印了而已，与修罗界关押魔物的性质一般无二，若非急着收集混沌能量，递上请帖再趁乱闹一通蓬莱或许更稳妥。"
“不用担心，那只是一个死人的执念而已，他的心都是魔气做的黑洞。死人只会模仿生前的行为假装自己还活着，杀死李靖也不过是生前的怨气作祟，等到他被刺激的凶性大发，取出心脏破坏封印，魔物冲出海底肆虐凡间，便是我们收割之时。”
玉帝的嗤笑声还在办公室内回荡，投影中的画面却叫玉帝唇边的笑意凝固了。
哪吒的手指在玉心前停住了。
他没有取出那颗心脏。
他甚至收回了手转身向水面游去。
“不可能。”他拍案而起，不用归茫落子桌案上的棋局就已经被物理搅乱了，玉帝的目光死死盯在屏幕上，只见哪吒破水而出，没有半分戾气。
“一具没有心，没有魂，不过是太乙用莲藕拼出的傀儡，他怎么可能违逆我给他设定好的程序？”
液晶屏幕“砰”地裂开，整个画面化作了雪花状随即陷入了黑屏，玉帝不能再通过哪吒监视蓬莱了。
蓬莱地脉下镇压的北海魔物数量极其恐怖，当年蓬莱一脉几乎在洪荒之乱的浩劫中断绝，尽管小龙女以龙骨为钉将其封印，尽管有灵珠子的被雷劫淬炼过的凡心镇压，封印也仍旧在日渐松动。
哪吒的手指在距离玉心寸许之处停住了。
拿到这颗心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是更深刻的回忆，还是更糟糕的现在？
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收回手转身向水面游去。当哪吒破水而出时，御使正尴尬的站在池边一副想要跳下去的样子。
“……你捞到想要的东西了？”他听见对方干巴巴的问道。
哪吒甩了甩头发，水珠溅到御使的羽翼上：“没，突然觉得没必要了。”
御使的表情风云变幻，她似乎想质问，可能还想警告，可最终她只是坐了下来，随地捡起那根被捏断的草茎开始编起了蚂蚱。
哪吒在她身旁盘腿坐下：“怎么，怕我砸了通天池？”
她手中的草茎已经编成了一只精巧的蚱蜢，头也不抬地回复：“是啊，所以你为什么没有砸呢？”
“我要是真砸了，敖珠怕是要从地脉里跳出来揍我。”
御使终于抬起头：“所以？”
“所以，”哪吒伸了个懒腰，“我打算在这儿住段时间，反正天庭那边巴不得我消失。”
他歪头看向御使，嘴角勾起熟悉的顽劣弧度：“怎么，不欢迎？”
御使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将编好的草蚱蜢弹到他额头上：“客房还是之前那一间。”
“喂！”
御使站起身，六翼在月光下舒展：“其实龙女祭还有最后一个流程没有走完。”
哪吒望着御使卖关子的样子问：“是什么？”
只见御使向他伸出手，哪吒犹豫了会将手搭了上去，下一秒便随着御使腾空而起，呼啸的夜风中传来对方得逞的笑声：“这次咱们走天上。”
"要飞你不提前说一声——！"
哪吒唤出了风火轮和混天绫跟着御使一起冲向夜空，混天绫在身后划出绚丽的红霞，与第一朵绽放的烟花恰好重合。
他们在漫天华彩中穿梭，烟花的光芒映照着两个人的脸庞。当最大的那朵金色烟花在头顶炸开时，哪吒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跳动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飞得太快，又或许——
他低头看向脚下的蓬莱，灯火通明的街巷，欢笑的人群，舞剑的巫女，还有远处那座静静矗立的龙女庙。海风送来祭典的歌谣，夹杂着空中的烟火气。
这里似乎也不错。
“那边是……？”
哪吒指着海面发出了疑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无数盏莲花灯正随波漂远，像是星河坠入了人间。最前面的那盏灯格外明亮，隐约可见灯芯处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御史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去：“那是祈愿的莲花灯，我们以前一起放过的那种。”
混天绫悄悄从哪吒腕间滑落追着那盏莲花灯去了，红绫轻柔地托起灯盏确保它不会被浪花打翻，一路护送着漂向远海。
就像很多年前，某个孩子固执地追着一艘即将远行的小船，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哪吒问：“蓬莱缺护法吗？”
御使转过头，看见少年被烟火照亮的侧脸，没有往日的桀骜，只有难得的平静。
“你想做什么？”
“你们总得找更靠得住的人看守一线天。”哪吒耸耸肩，“免得哪天睡醒了，发现自己家被偷了。”
御使摇摇头，却也跟着扬起嘴角。
最后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化作万千流星坠落，而属于哪吒和蓬莱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哪吒的蓬莱之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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