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无休止的下坠。
与之前坠入“血肉铸炉”的失控感不同,这一次,叶烬劫是主动循着那条最为粗壮的暗红主脉络,向着深渊更底层——所谓的“渊髓”——沉潜。
粘稠的黑泥不再是单纯的阻碍,反而在青铜匣微光的引导下,如同有生命般向两侧分开,形成一条短暂而污浊的通道。耳边是亡魂能量流动的呜咽声,比上方沼泽更为密集、更为精纯的混乱意念如同冰锥,持续不断地试图凿开他的心神防御。
他紧守灵台,将那灭门之夜的惨象化为最坚固的壁垒,将所有外来冲击强行碾碎、吞噬。每一次吞噬,都让他的内力增长一分,那死寂冰冷的特性也愈发明显。
他感觉到自己的经脉在撕裂与重塑中变得更为宽阔坚韧,但一种对生命、对光明的本能疏离感,也如同附骨之疽,悄然蔓延。这是饮鸩止渴,但他甘之如饴。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压力陡然一变。
噗通!
他冲破了某种粘滞的界限,落入一片难以言喻的空间。
这里没有沼泽,没有黑泥,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暗红色的“海洋”。海水粘稠如血,却又并非液体,更像是由高度浓缩的、半凝固的生命精华与灵魂残渣构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腥甜与腐朽交织的诡异气息。
这便是“渊髓”——血肉铸炉的核心,所有“燃料”被最终熔炼提纯后的本源之海。
海底并非沙石,而是无数跳动着的、更为璀璨的暗金色脉络,如同大地的毛细血管,搏动着,将难以想象的精纯能量输送到未知的远方,支撑着整个擎天楼的运转。
视野所及,偶尔有巨大的、难以名状的阴影在“海”中缓缓游弋,那是深渊规则自然孕育出的可怖存在,或者是……更为古老的、未被彻底熔化的失败者残骸。
叶烬劫悬浮在这片渊髓之海中,青铜匣的光芒在这里变得稳定了些,仿佛游子归家。他尝试运转内力,发现此前在沼泽中滞涩的感觉一扫而空,渊髓中蕴含的能量几乎无需过多提纯,便可被那已异化的内力直接吸收,效率高了十倍不止!
但危险感也成倍增加。他感觉到好几道强大而饥饿的意念,从深海的不同方向扫了过来,锁定了他这个“异物”。必须尽快找到落脚点,或者……棺中意念所说的“答案”。
他催动内力,向着感知中能量波动最为凝聚的一个方向游去。渊髓之海的阻力巨大,若非他内力已发生质变,根本寸步难行。
游动中,他瞥见一具巨大的、半嵌在暗金色脉络中的白玉骨骸,骨骸晶莹剔透,即便经历了无数岁月的侵蚀,依然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显然生前是了不得的大能。但此刻,它也只是渊髓的“养料”,骨骸上正不断析出点点光华,融入周边的脉动中。
青铜匣再次传来微弱的指引感,方向正是那具骨骸所在。

叶烬劫谨慎靠近。离得近了,才发现骨骸盘坐的位置,下方暗金色脉络交织成一个天然的平台,平台上,竟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古剑。古剑样式奇古,剑身几乎被锈蚀殆尽,唯有剑柄处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火焰图腾。
就在他目光触及古剑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具白玉骨骸空洞的眼窝中,骤然亮起两点猩红的光芒!一股磅礴的意志残片苏醒,带着无尽的愤怒与不甘,轰然冲向叶烬劫的识海!
“窃贼!扰吾安眠,死!”
这意志残片远比沼泽中的那些零碎执念强大、完整,其中蕴含的是一位强者临死前的不灭战意和对深渊的刻骨诅咒。叶烬劫如遭重击,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一片尸山血海,一位顶天立地的巨擘,在与无数恐怖存在血战,最终力竭,被拖入这无尽深渊……
“我不是窃贼!”叶烬劫在心中怒吼,全力催动复仇意志与那死寂内力抗衡。两股强大的意念在他识海中激烈交锋,使得他周身渊髓都沸腾起来。那白骨眼中的红光大盛,竟缓缓抬起了骨掌,带着湮灭的气息,朝着叶烬劫的天灵盖缓缓拍下!这一掌若是拍实,莫说他现在状态,便是全盛时期也未必能接下!
千钧一发之际,叶烬劫福至心灵,不再单纯对抗,而是尝试运转那棺中意念提及的、与青铜匣共鸣的法门。他将心神沉入青铜匣,引导着那丝微弱的冰凉气息,混合着自己带有深渊特性的内力,迎向那冲击而来的古老战意。
嗡!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狂暴的战意如同遇到了克星,冲击之势骤然一滞。白骨眼中的红光闪烁不定,拍下的骨掌也悬停在半空。一道更加古老、更加沧桑,却也更加残破的意念,断断续续地响起:
“这是……‘守狱人’的气息?不对……还有……‘噬渊’的味道……你……究竟是谁?”
叶烬劫抓住这瞬息的机会,立刻以意念回应:“晚辈叶烬劫,叶家后人,被守楼人陷害,坠入此间!前辈可知‘守狱人’?可知叶家守护之秘?”
“叶家……守狱人……”白骨眼中的红光剧烈波动,似乎陷入了混乱的回忆,“原来……是‘狱’之一脉的后裔……难怪……你能至此地……擎天楼……早已忘了它最初是‘狱’,而非‘楼’!”
它收回骨掌,猩红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叶烬劫的身体,看到了他灵魂深处的仇恨与那神秘的青铜匣。
“小子……你的路,是‘噬渊’之路……吞噬此间一切,化为己用……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彻底化为深渊养料……但,这或许是唯一能对抗那些‘叛狱者’的方法……”
叛狱者?是指现在的守楼人吗?叶烬劫心中震动。
“前辈……”
“吾名……早已遗忘……只剩一缕不甘战意,依托这具不化骨存世……”白骨意念充满了疲惫,“既然你身负‘狱’脉传承,又踏上‘噬渊’之道……这柄‘焚寂’残剑,便赠予你……它曾饮尽妖邪之血,或能助你……”
说着,那插在平台上的锈蚀古剑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鸣,缓缓飞起,落入叶烬劫手中。剑一入手,一股炽热与死寂交织的诡异感传来,同时一道关于简易运用法门的信息流入叶烬劫脑海。
“速离……吾之苏醒,已惊动‘渊髓’核心的古老存在……和……那些‘清理者’中的真正强者……去……找到‘心核’……那里……有你要的部分答案……也有……最终的……考验……”
白骨眼中的红光急速黯淡,那缕战意残念似乎耗尽了力量,骨骸重新恢复了沉寂,缓缓沉入渊髓之中,只剩下那暗金色脉络平台依旧搏动。
叶烬劫握着名为“焚寂”的残剑,感受着其中微弱却凌厉的剑意,又看了一眼白骨沉没的方向,躬身一礼。
“心核……”他喃喃自语,目光投向渊髓之海更深、更黑暗的远方,那里,似乎有一颗巨大无比的“心脏”在缓缓跳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他没有丝毫犹豫,运转新得的力量,身形化作一道暗影,向着那“心核”所在,疾驰而去。身后的渊髓,缓缓合拢,将刚才的一切痕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