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纱,暖洋洋地铺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鹿予晴睡得很沉,脸颊贴在陆霖的胸口,随着他呼吸的频率微微起伏。陆霖也阖着眼,但没完全睡着,手指一下下,无意识地绕着她散落在枕间的柔软发丝。怀里的人温软安宁,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晚的、以及刚刚那碗面汤的、家的味道。一种巨大的、近乎圆满的幸福感包裹着他,让心底某个念头,像被阳光晒得膨胀的种子,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土而出。
鹿予晴是被一个极轻的、落在眼睫上的吻弄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撞进陆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里面的光,温柔得几乎要将人溺毙。
“予晴,” 陆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却异常清晰,他撑起身,手臂撑在她枕边,自上而下地凝视着她,另一只手轻轻将她脸侧的发丝别到耳后,动作珍重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我们结婚吧。”
不是试探,不是商量,是陈述,带着一种水到渠成的笃定。
鹿予晴的睡意在瞬间消散殆尽,心跳像猛地被攥紧,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她看着他,看着他在光晕中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玩笑,只有一片赤诚的、滚烫的、即将满溢出来的期待和爱意。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模糊的喧嚣。
几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鹿予晴张了张嘴,喉咙发干。她看见陆霖眼中的光,随着她这片刻的沉默,微微闪烁了一下。她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膜里轰轰作响。
“陆霖……”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涩涩的,带着未散的睡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抬起手,指尖碰了碰他近在咫尺的脸颊,那触感温热,带着真实的生命力。“我爱你,很爱很爱。”
陆霖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地想要上扬。
“但是,” 鹿予晴的指尖轻轻描摹着他下巴的轮廓,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每个字都像敲在自己心上,也敲在他心上,“我……我不能答应你。至少,不是现在。”
那上扬的弧度,僵住了。陆霖眼中的光,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然后裂开一丝缝隙。他撑在她身侧的手臂肌肉,似乎也绷紧了,但他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 他问,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他以为,经过昨晚,经过这水乳交融、亲密无间的一切,他们的关系已经走到了理所当然的下一步。戒指、婚礼、共度一生的承诺,一切都该是顺理成章的。
鹿予晴的心,像被这句话烫了一下,缩得更紧。她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不闪躲,不逃避。她看到他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受伤的困惑。这比她预想的任何反应都更让她难受。
“不是你的问题,陆霖,” 她急切地、语无伦次地解释,手指蜷缩起来,又被他轻轻握住,“是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给自己注入勇气。她坐起身,靠在床头,也拉着他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一小截肩膀,上面还残留着昨晚的印记。她下意识地拉高了被子,这个动作让陆霖的眸光又暗沉了几分。
“陆霖,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这一点,我比谁都确定。” 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努力组织着语言,“可是……结婚……它太……太大了。对我来说,它不仅仅是一张纸,一个仪式。它意味着……承诺,责任,还有……”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最后,很轻地,很慢地说:“……意味着,我从此以后,不只是鹿予晴。我还是陆霖的妻子。这个身份,太重了。”
陆霖的眉头拧紧了,他不解:“这有什么不同?我们现在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情侣,是爱人。结婚,只是让我们的关系更正式,更……”
“不,不一样的。” 鹿予晴摇头,打断了他。她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和坚定。“现在,我首先是鹿予晴,然后才是你的女朋友。我的事业,我的生活,我的喜怒哀乐,虽然都和你息息相关,但我……我还算是我自己。可一旦结婚,‘陆霖的妻子’这个标签,会盖过我的一切。所有人看我,都会先看到这个身份。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会被放到这个标签下去衡量。他们会说,哦,那是陆霖老婆的微博,陆霖老婆的工作室,陆霖老婆……”
她哽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但陆霖听懂了。他忽然想起,在公开恋情后很长一段时间,鹿予晴的微博下面,确实偶尔会出现类似的言论,只是那时候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也理所当然地忽略了。
“我不想那样,陆霖。” 鹿予晴的声音有些哽咽,但依旧坚持着说了下去,“我爱你,想和你共度余生,这是真的。可是……我也想先成为更好的、更独立的鹿予晴,然后,再成为你的妻子。我不想仅仅因为‘爱’、因为‘合适’,甚至因为昨晚的……亲密,就急匆匆地走进婚姻。我怕……我怕有一天,我自己会先迷失在这个身份里,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我也怕……别人提起我,永远只会说,看,那是嫁给陆霖的那个幸运女孩。”
她抬起泪眼,看着他,目光里有恳求,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清醒的痛苦:“我知道这听起来可能很矫情,很不识好歹。你那么好,给了我能给的一切安全感,我还在这里……”
“不,不矫情。” 陆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断了她自我贬低的话语。他伸出手,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她滑落的泪珠,动作依然温柔,只是那温柔里,多了一丝沉甸甸的东西。“是我……考虑不周。”
他收回手,低下头,沉默了片刻。阳光照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鹿予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要忍不住反悔,想立刻点头说“好”,只要他别难过。
但他没有。他重新抬起头,眼中那点受伤和困惑已经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情绪,像是理解,又像是某种痛惜。
“我明白了,予晴。” 他缓缓地说,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像是在咀嚼,也像是在确认,“是我太急了。我以为,给你一个最郑重的承诺,一个最安稳的身份,就是对你好。但我忘了问,这是不是你想要的安稳。”
他伸出手,这次,是握住了她的手,紧紧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对不起,是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想。你不想被‘陆霖的妻子’这个标签定义,你想让‘鹿予晴’这个名字,先闪闪发光。这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是我……太想把你留在我身边,用一切方式。”
鹿予晴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是因为巨大的释然和心疼。她用力摇头:“不是的,陆霖,我……”
“嘘,”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她唇上,阻止了她的话。“听我说完。”
“我爱你,所以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包括你不想立刻结婚的选择。” 他看着她,目光坦诚而灼热,“我不会逼你。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用一张纸来证明什么。昨晚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高兴到昏了头,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苦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更多的却是包容。“但我忘了,最好的礼物,应该是你真正想要的东西,而不是我认为你应该要的。”
鹿予晴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眼泪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对不起……对不起陆霖……我不是不爱你,我只是……我只是有点害怕……”
“我知道,我知道。” 陆霖抱住她,手掌一下下抚着她的长发,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柔得像在哄孩子,“别怕,予晴。我们慢慢来,按照你的节奏来。你想先做鹿予晴,想做多久就做多久。等你觉得,你可以放心地、没有任何顾虑地,把‘鹿予晴’和‘陆霖的妻子’这两个身份,稳稳地放在一起了,我们再来谈这件事。好不好?”
他在她耳边承诺,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我会等你。等到你准备好了,等到你觉得,即使成了陆太太,鹿予晴也永远不会消失,反而会更加光彩夺目。等到你觉得,嫁给我,不是放弃你自己,而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变成一个更好的‘我们’。”
鹿予晴在他怀里拼命点头,泣不成声。是愧疚,是感动,是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爱意。她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个,尊重她、理解她、愿意等她慢慢成长的陆霖。
阳光静静地移动,从他们身上滑过,将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房间里不再有刚才那种甜蜜的慵懒,却多了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东西,像经过淬炼的合金,更加牢固。
许久,鹿予晴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她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像只小兔子。陆霖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皮,吻去咸涩的泪水。
“那……陆先生,” 鹿予晴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亮,甚至带上了一点俏皮,“在鹿予晴小姐准备好成为陆太太之前,你愿意继续做她的头号粉丝、专属饲养员、以及……试用期男友吗?”
陆霖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那笑容重新变得温暖而明亮,带着他特有的、有点坏,又无比迷人的痞气。他捏了捏她的鼻子:“荣幸之至。不过,试用期男友这个称呼我不喜欢,” 他凑近,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气息交融,“换一个。比如,鹿予晴小姐的终身合伙人,怎么样?”
鹿予晴破涕为笑,主动凑上去,吻了吻他的嘴角:“嗯,这个好。合伙人先生,请多指教。”
这个吻很轻,却带着泪水的咸涩,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更深刻的理解与承诺。他们没有达成“结婚”的共识,但他们的心,却在这一次坦诚的、甚至带着疼痛的交流中,贴得更近了。他们知道了,爱不仅仅是水到渠成的结合,更是尊重彼此的轨迹,等待对方成长,然后在各自闪耀的轨道上,携手并肩,共赴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