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蒲英路后，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回走。晨光越来越亮，街上的行人车辆渐渐多起来，可我却觉得周遭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邓嘉裕最后说的那些话，像倒带一样在脑子里反复回放。“我想你了”“我们和好吧”“难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了吗”……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自以为早已铜墙铁壁的心防上，震出细密的裂纹。

我不得不承认，在他说“和好吧”的那一瞬间，心脏确实漏跳了一拍。有那么一个极其短暂的刹那，甚至想过“如果……”

可是立刻就被更汹涌的理智和过往的伤痛淹没了。

我还喜欢他吗？可能吧。那种刻在青春里的喜欢，像胎记一样，哪怕时过境迁，底色还在。可是我已经不是那个会因为他一个眼神就雀跃一整天的我了。两年的分离，各自的成长，现实的鸿沟，还有那些没说出口但彼此心知肚明的伤害……我们真的还能回到过去吗？

我不知道。心里乱成一团麻。

走到一个红绿灯路口，我停下脚步，拿出手机，点开了璐的对话框。

我：「璐，我见到邓嘉裕了。」

几乎是秒回。

璐：「？？？！！在哪？！他干嘛了？！」

我：「在蒲英路那边……凌晨散步遇到的。」

我：「他……想和好。」

璐：「……」

璐：「然后呢？你怎么说？」

我：「我拒绝了。」

我：「可是璐……我心里好乱。我拒绝得那么干脆，但转身的时候，其实……」

我没打完，但璐懂了。

璐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了好久，才发来一条：

「宝贝儿，我懂。毕竟是真的喜欢过那么久的人。」

「但是梅，你要想清楚，你们分开不是没有原因的。当初那些让你哭到睡不着的夜晚，都是真的。」

「顺其自然吧。别逼自己马上做决定，也别因为心软就回头。时间会告诉你答案的。」

看着璐的话，我眼眶又有点热。还是她最懂我。

我：「嗯。我知道了。」

我：「对了，你在哪呢？这几天都没怎么找我。」

璐：「唉，别提了！被我老妈押回老家‘体验生活’了！天天早起下地，喂鸡喂鸭，我感觉我人都要腌入味了！[哭哭]」

看着她的吐槽，我忍不住笑了笑，沉重的心情稍微缓解了一点。

我：「噗，那你加油啊璐璐同志，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璐：「[刀][刀][刀]你个没良心的！等我回去收拾你！」

我：「好好好，等你回来请你吃大餐补偿。」

璐：「这还差不多！对了，你自己好好的，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24小时开机为你服务！」

我：「知道啦，你快去喂**吧。」

璐：「是喂鸡！！！」

笑着关掉和璐的对话框，心里的郁结似乎疏散了一些。回到家，我给林曦打视频电话。林曦居然在客厅，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打游戏。

“哥？”我有些惊讶，他平时这个点要么在睡觉，要么已经出门了。

“哟，回来了？”他头也没回，手指在游戏手柄上按得飞快，“一大清早失踪，去哪儿当幽灵了？”

我换了鞋，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他专注打游戏的侧脸。心里那股关于梦境的疑惑又浮了上来。也许……可以试探一下？

“哥，”我斟酌着开口，“你相信……人能做连续的、感觉特别真实的梦吗？就像……梦里的人事物会延续，甚至会影响现实那种？”

林曦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屏幕上他的游戏角色立刻被打掉一大截血。“靠！”他低咒一声，赶紧操作躲闪，这才抽空瞥了我一眼，“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做什么怪梦了？”

“就是……梦到一些好像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的人和场景。”我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比如……梦到有个哥哥，但他好像又不完全是你。”

林曦嗤笑一声，终于把游戏暂停了，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和戏谑：“我说妹妹，你是不是青春期延迟了？还是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说？梦就是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懂不懂？”

他的反应很自然，看不出任何异样。难道……真的只有我一个人在做那种“清醒梦”？那些和林曦相关的梦境，真的只是我潜意识对“兄长”的投射？

“好吧……”我有点泄气，换了个话题，“那哥，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林曦挑眉：“废话，我都21了好吗？当然有。”

“那……为什么分开？”

他脸上的漫不经心收敛了些，眼神飘向窗外，语气淡了下去：“不合适呗。具体的……我也说不太清楚，反正就是处着处着，感觉不对了。”

“哪里不对？”

“啧，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他转回头，狐疑地盯着我，“干嘛？套我情史啊？难道你……”他拉长声音，眼神变得促狭，“有喜欢的人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反驳：“我没有！别瞎说！我就是……好奇问问。”

“哦~好奇啊。”他拖长了语调，明显不信，但也没再追问，只是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出门了，你自己在家……好好休息，看你那黑眼圈，跟熊猫似的。”

他说完就拿起外套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心里空落落的。明明刚刚拒绝了邓嘉裕，明明告诉自己都过去了，可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关于林曦的梦境谜团也解不开……

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回到房间，衣服都没换，就把自己摔进了床里。意识很快就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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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坠落的感觉很温和。

睁开眼，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熟悉的林荫道上，背着书包。身上穿的，是初中那套蓝白校服。而我的右脚脚踝处，裹着厚厚的纱布——正是梦里为推开邓嘉裕被车擦伤的位置。

“发什么呆？走啊。”身边传来林曦（梦境哥哥版）的声音，他单肩挂着书包，一手插兜，另一手自然地伸过来要扶我。

“哦……”我下意识地靠着他一点，借力慢慢往前走。梦里受伤的痛感居然也很真实。

快到校门口时，一个身影从旁边快步走了过来。

是邓嘉裕。同样穿着校服，额发有些凌乱，气息微喘，像是跑过来的。他的目光先落在我裹着纱布的脚上，眉头立刻皱紧了，然后才看向扶着我的人。

“我来吧。”他对林曦说，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

林曦挑了挑眉，看看他，又看看我：“你同学？”

我张了张嘴，还没回答，邓嘉裕已经上前一步，轻轻接过了林曦扶着我的手臂：“嗯，同班。我送她去教室就行，谢谢你。”

林曦打量了他几眼，大概是看他一脸坦荡正气，点了点头，松开了手，对我说：“那行，放学等我，一起回去。”说完又拍了拍邓嘉裕的肩膀，“麻烦你了啊，哥们儿。”

“应该的。”邓嘉裕应道。

等林曦走远，我才低声开口：“邓嘉裕……”

他像是被这个名字烫了一下，扶着我手臂的手指微微收紧，低头看我，眼神里有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别的什么。“……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我扶你上去。”

我们慢慢地走向教学楼。清晨的校园里满是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嬉笑打闹，朝气蓬勃。阳光透过香樟树的叶子，洒下细碎的光斑。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梦。

走到我们班所在的楼层时，已经有几个早到的同学在走廊上。看到邓嘉裕扶着我，立刻投来好奇和暧昧的目光，还有胆子大的吹了声口哨。

“哟，嘉裕，英雄救美啊？”

“梅姐，你这脚咋回事？”

我的脸有些发烫，邓嘉裕倒是面色平静，只是扶着我的手稳稳的，对起哄的人笑骂了一句：“去去去，别挡路。”

他把我扶到座位上坐好，弯腰低声问：“需要帮忙拿书吗？”

“不用了，谢谢。”我摇摇头。

他站在桌边，看着我，似乎想说什么，但上课预备铃响了。他只好说：“下课等我，我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

“你脚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他打断我，语气认真，“我应该负责。”

看着他清澈而坚持的眼睛，那句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变成了：“……好吧，麻烦你了。”

他点点头，这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座位——就在我斜后方隔了两排的位置。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他正从书包里往外拿书，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晰柔和。

一上午的课，我都有些心不在焉。老师在讲台上讲着什么，我的思绪却飘忽不定。偶尔回头，能看到邓嘉裕专注听课的侧脸，或者低头记笔记时微微颤动的睫毛。他坐得笔直，校服衬衫的领子扣得一丝不苟，是记忆中那个一丝不苟的少年。

原来在梦里的“过去”，我们是这样的。他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

下课铃响，他果然第一时间走了过来，拿起我的书包：“走吧。”

“其实……我可以自己慢慢走。”我小声说。

他没说话，只是把书包背在自己肩上，然后伸出手臂。意思很明显。

我只好扶着他，在全班同学或明或暗的注视下，慢慢走出教室。脸烧得厉害。

回去的路上，我们走得很慢。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和。

一直走到我家楼下——梦里槐兰巷的那个家。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松开扶着他的手，接过书包。

“明天早上……我去接你上学吧。”他说。

“啊？不用了不用了！”我连忙摆手，“太麻烦你了，而且……这样也不太好吧。”我指的是同学间的风言风语。

他看着我，傍晚的光线让他眼底的情绪有些晦暗不明。沉默了几秒，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没什么不好的。”

“梅，”他叫我的名字，像在舌尖缠绕了千百遍才舍得吐出，“我不想只是‘负责’。”

我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上前一步，离我更近了一些，我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淡淡皂角香的味道。

“我喜欢你。”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可能比你自己知道的还要久。”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心湖，激起千层浪。我震惊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不是初中吗？在这个时间点的“梦境”里，我们……应该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才对！

难道……难道他也和我一样，是有现实记忆的？这是一个“清醒梦”？

无数个念头瞬间涌上来。现实里我们刚刚重逢，他提出和好被我拒绝；梦里的“过去”，他却突然告白……这算什么？补偿？还是他潜意识的想法？

答应他吗？在梦里？可是梦里答应了，现实呢？现实里那些伤痕还在，那些不确定还在。

拒绝他吗？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微弱地呐喊：这是梦啊！在梦里，为什么不可以任性一次？为什么不可以……重新来过？

现实已经一团糟了，难道在属于自己的梦境里，还不能遵从一次本心吗？

看着他紧张而期待的眼神，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小小的、慌乱的我。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错位，现实与梦境的边界模糊不清。我想起现实里那个苍白疲惫的他，想起他最后说“可能没有下次见面了”时灰败的眼神……

脑袋一热，几乎没经过思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邓嘉裕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瞬间洒满了星光。他一把将我拥入怀中，手臂收紧，力道大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却又奇异地感到安心。

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处，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我能闻到他发间清爽的洗发水味道，以及少年身上特有的、干净的阳光气息。我的脸颊贴着他胸膛的位置，能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擂鼓一样，敲打着我的耳膜。

这一刻，梦境的真实感达到了顶峰。他的体温，他的心跳，他的味道……一切都如此清晰。

我闭上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在这个迟来太久的拥抱里。如果这是梦，那就让我做得久一点吧。

然而，就在我几乎要彻底迷失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巷子口站着的人影。

林曦。

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正静静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拎着一个便利店的袋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我们，目光沉沉，像结了冰的湖面。

我浑身一僵，立刻像触电一样推开了邓嘉裕。

邓嘉裕被我推得愣了一下，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林曦。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恢复了镇定。

“我、我先上去了！”我慌乱地对邓嘉裕说，甚至不敢再看林曦一眼，抓起书包，忍着脚痛，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楼里。

直到关上家门，背靠着门板，我的心还在狂跳。脸上烧得厉害，不知道是羞窘还是别的什么。

没过多久，我听见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林曦走了进来，把便利店袋子放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他没看我，径直走到冰箱前拿了瓶水，拧开喝了一口。

客厅里的气压低得可怕。

我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终于，他转过身，靠在冰箱上，目光落在我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

“说说吧。”

“刚才楼下那个，怎么回事？”

“我记得你早上还说，没有喜欢的人？”

第8章久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