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也似地回到家,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失序地狂跳。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在商业街与他相撞时,那短暂一瞬带来的、混合着陌生与熟悉的气息。
我迫不及待地拨通了璐的电话,声音还带着未平复的急促:“璐……我碰到他了。”
“谁?”璐一时没反应过来。
“邓嘉裕。”
电话那头静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璐标志性的、拔高的嗓音:“邓嘉裕?!那个让你转学、害我和你要很久才见面一次的男生?在哪碰到的?他有没有怎么样你?!”
听着闺蜜比自己还激动的维护,我心里的慌乱和尴尬奇异地平复了些许,涌上一股暖流。
“没有,就在楼下商业街,不小心撞到了。”我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就是……挺突然的。”
“那你现在什么感觉?”璐的语气严肃起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别告诉我你还……”
“我不清楚。”我打断她,声音有些迷茫,也带着一丝自我告诫的清醒,“就是……突然看到,心里很乱。有点怀念以前,但更多的是想起最后那段时间的难受。都已经过去一年了,真的,你别担心。”
我又和璐聊了几句,她反复保证我没事后,才挂了电话。
然而,“一年了”三个字,在独自一人的寂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走到房间书柜前,从最底层翻出一个落了灰的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本厚厚的相册。
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翻开了它。
第一页,我和他在海边,照片上的我们,穿着同样蓝白相间的校服,背景是蔚蓝的海水和灿烂的夕阳。
他微微侧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又羞涩的笑意,而我则笑得没心没肺,眼里仿佛盛满了整个夏天的星光。那时候的空气,好像都是甜的。
一页页翻下去,全是青葱岁月里偷藏起来的欢喜。操场上的偶遇,图书馆里隔桌的偷瞄,节日里互赠的、包装拙劣的小礼物,还有那张……我们算是“在一起”后,在放学路上被同学抓拍的、并肩而行的模糊侧影。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相片上他清晰的眉眼。一滴,两滴,落在透明的塑料膜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当初那些被刻意压抑、被时间尘封的委屈、不解、还有那份未曾真正消散的喜欢,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几乎将我淹没。
我紧紧抱住冰冷的相册,像是抱住那段早已逝去的时光,闭上双眼,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卑微又固执地回响:当年……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强烈的情绪如同漩涡,拉扯着我的意识不断下坠。身体仿佛变得轻盈,周遭的现实渐渐模糊、褪色……
……
一股灼热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夏蝉不知疲倦的鸣叫。我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等等,这阳光……这温度……
我低头,震惊地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赫然是那套早已被压在箱底、蓝白相间的初中夏季校服!粗糙的布料,熟悉的触感。
我……又进入了梦境?而且,这一次,是回到了初中时代?
还没等我理清头绪,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被前方不远处的一个身影吸引。
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光影,少年穿着同样款式的校服,背影清瘦挺拔,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机,慢悠悠地走着。是邓嘉裕!是年少时的他!
而就在这时,一辆电动车似乎为了避让前方的行人,车头一歪,速度不减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冲去!距离不过三米!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我什么也来不及想,像一支离弦的箭冲了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旁边猛地一推!
“砰!”
“吱嘎——!”
他猝不及防,被我推得踉跄几步,勉强站稳。而我的小腿外侧则被来不及完全避开的电动车擦过,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来,校服裤子也被划破了一道口子。
“你怎么骑车的!”车主是个中年大叔,赶紧停下车,紧张地询问,“同学,你没事吧?”
邓嘉裕这时才彻底回过神,猛地转头看向我,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错愕。
我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勉强站直,摇了摇头:“没、没事,就擦了一下。”
车主再三道歉,塞给了我一张百元钞票,连声说:“对不起同学,我还有点急事,这钱你拿去药店买点药水纱布处理一下,实在对不起!”
然后又对旁边也同样愣住的一个男同学(看起来像是邓嘉裕的同班同学)拜托道:“同学,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她,带她去药店看看吧!”说完便急匆匆地骑车走了。
那个男同学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邓嘉裕,似乎有些犹豫。
邓嘉裕已经走了过来,他的眉头微微蹙着,目光落在我渗出血丝的伤口上,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低声对那个男同学说:“你先回去吧,我送她去。”
那个男同学如蒙大赦,点点头赶紧走了。
现场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走过来,伸手扶住我的胳膊,声音比记忆中要清亮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能走吗?前面就有家药店。”
我借着他的力道,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疼痛让我的脾气也上来了些,忍不住嘟囔:“邓嘉裕你还装不认识,今天才见面这样就完了?我刚才要不是为了推开你,能这样吗?你走路看手机的心眼真够大的!”
他扶着我手臂的手微微紧了紧,侧过头来看我,阳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他眼神里带着纯粹的陌生和疑惑,轻声问:“你……认识我吗?”
我猛地一愣,这才彻底反应过来——在这个梦境的时间点,是初中!我和他……这时候还不认识!
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这不好好了解他过去的好机会吗?
我立刻收敛了情绪,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不认识啊。就是看你有点面熟,可能是同一个学校的吧。”我顿了顿,反问他,“你是哪个学校的?几年级了?”
他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点别的什么情绪,回答道:“我在Z中,读初三。”
Z中!果然和现实里一样!和我一个年级!
我心里暗忖,表面却不动声色:“哦,我也是z中初三。”
他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很认真地对我说:“刚才,真的谢谢你。要不是你,受伤的可能就是我了。”
他从随身的书包里翻出笔和一本草稿本,撕下一角,快速写了一串数字,递给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以后……如果你在学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给我打电话或者发消息。我会帮你的。”
我看着那张小小的纸条,上面是他少年时期略显青涩却已初具风骨的字迹。
心里百感交集,在现实中,我得到他的联系方式,费尽了心思,而在这里,却是因为一次“见义勇为”。
我接过纸条,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仿佛捏住了一段尘封的过往,轻声说:“好。”
他扶着我到了药店门口,让我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你等一下。”他说完,便转身进了药店。
没过多久,他拿着买好的碘伏、棉签和纱布走出来,然后,在我惊讶的目光中,他自然地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卷起我校服裤子的破口,用棉签蘸着碘伏,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轻柔地帮我清理伤口。
冰凉的触感伴随着细微的刺痛,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立刻停下动作,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询问:“疼?”
“没、没事。”我摇摇头,心跳却因为他此刻专注的眼神和近在咫尺的呼吸而悄然加速。
他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轻声说:“忍一下,很快就好。”
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感受着他指尖偶尔划过皮肤带来的微痒,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异的错位。
现实中的隔阂与伤痛,与梦境中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薄荷般清冽气息的靠近,交织在一起,让我一阵恍惚。
处理好伤口,他站起身,看了看天色:“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吧。”
“槐兰巷。”我报出记忆中初中时住的地址。
他点点头,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细心地扶我坐进去,然后自己也坐到了我旁边。
车子在熟悉的街道上行驶,我们都有些沉默。直到到了槐兰巷口,他付了车费,又扶着我走到我家楼下。
“按时擦药,伤口不要碰水。”他嘱咐道,语气是少年人少有的沉稳。
“嗯,知道了。”我点点头,看着他,真心实意地说,“今天……谢谢你啊。还麻烦你送我回家。”
他看着我,巷口昏黄的光线落在他清澈的眼底,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我应该的。”
说完,他转身,独自一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远了。清瘦的背影渐渐融入暮色之中,仿佛带走了一整个夏天闷热又心动的秘密。
我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小腿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这一次的梦境,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真实,也更加……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