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的情绪：“祖母怎么会这么想？与乔氏联姻，于巍国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既防了腹背受敌，又能兵不血刃拿下磐邑，还能了却祖父修建永宁渠的夙愿。这些道理，孙儿身为巍国的男君，分得清轻重。”
徐太夫人望着他那双宛若一潭死水的眸子，心下再度一沉。她逼他娶乔女，固然是为了巍国的大局考量，但何尝没有几分私心，是想让他解开心结，不要活在仇恨里。“你这模样，还是在怪我……”
“孙儿没有。”
魏劭周身散不去的冷意，终究还是惹得嬷嬷按捺不住。身子前倾，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不忍：
“老奴斗胆多言，男君实在不该这般误会太夫人。太夫人绝非只顾巍国安危，让您迎娶乔氏，也是为男君着想。男君被复仇之心缠缚多年，日夜受噩梦侵扰，若能与乔氏解开旧怨，或许夜里能得几分安宁。”
“安宁？”魏劭只觉一股浊气直冲头顶，头脑胀得发紧。这般荒唐透顶的联姻，竟被冠以“为他考量”的名头，简直可笑又可气！
“祖母倒是好心，可她有没有想过，我与乔族有不共戴天之仇！乔氏的祖父背刺祖父，害得我父、我祖、我兄尽数殒命，这血海深仇刻在骨血里，让她日夜在我眼前晃悠，岂不是在我心口反复剜刀？枕边躺着仇人之孙，我如何能得好眠？”
嬷嬷被他诘问得语塞，斟酌半晌，也只憋出一句：“女君已然过门，木已成舟，男君……不妨先与女君相处一段时日，或许会有不同。”
“不必。”魏劭打断她的话，语气斩钉截铁，“她既入了我魏府，我便不会亏待她衣食，但此生绝无同房之理。三年后，我自会放她回焉州，两不相干。”
话音落下，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徐太夫人手中捻着的佛珠，被她捏得险些断裂。良久，她才缓缓抬手，将案上一卷竹简推至最前端，目光沉沉地望着魏劭。
魏劭依言俯身拾起，展开竹简的指尖微顿，目光扫过其上字迹，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幻不定。先是骤然的松快，随即又被浓重的忧虑笼罩。
原来娥皇执意要走，是因她母亲病重急着回去照料。可他怎会忘记，苏家早有案底在身，上次娥皇回国，便被硬生生安排嫁去边州，这次她孤身回去，武山国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一想到可能要失去她，魏劭的心猛地一紧，竹简被他攥得指节发白，眼中翻涌着一丝近乎偏执的慌乱。“祖母，您可是已经答应武山国的请求了？”
徐太夫人闭了闭眼，终是未曾开口。一旁的嬷嬷连忙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男君息怒，并非太夫人应允，是女郎自己提出要回去的。太夫人百般阻拦，可女郎心意已决，执意要走。”
魏劭手中的竹简猛地一颤，险些脱手滑落。好在他反应极快，在竹简即将坠地的瞬间，指尖死死扣住。因着这一个插曲，眼底的慌乱更甚，连带着周身的冷气都添了几分躁郁。
徐太夫人见状，指尖拈起左侧那张皱巴巴的纸条，递向嬷嬷，眼底递去一个示意的眼神。
嬷嬷心领神会，接过纸条转呈魏劭，轻声道：“男君再看看这个。”待他接过，便顺势取走了他手中的竹简。
魏劭目光扫过纸条，字迹一眼便认出，正是娥皇先前提及的那一张。念及堂伯屡次触碰他底线的行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凛冽杀意。
“堂伯早有反心，待抓到确凿把柄，我自会尽早将他下狱伏法。”
徐太夫人何尝未察觉祭祀那日的异样，心中轻叹一声，便已豁然：“既是国事，你自行决断便是。”
魏劭躬身行礼：“那孙儿这就告退。”刚要转身，忽想起掌心还攥着纸条，抬手便要递还给嬷嬷。
“不必。”徐太夫人开口阻拦，“这纸条你留着处置吧，原就是娥皇…遗落在我这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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