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第一场雪来得突然，纷纷扬扬落了半宿，把钟家巷裹成了白茫茫一片。陈默清晨推开铺子门，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两个身影，穿月白旗袍的姑娘正踮脚给穿长衫的先生拂去肩头的雪，笑声顺着风飘过来，清脆得像银铃。
他愣在原地，那身影分明是晚娘和沈玉生。
姑娘转身时，鬓边的梅花簪在雪光里闪了闪，恰好落在陈默眼底——正是那枚被沈玉生攥在骨手里、后来随他们合葬的梅花簪。先生手里捧着个锦盒，打开时，里面的怀表“嘀嗒”作响，指针稳稳地停在两点一刻。
“原来你说的雪天，是这样的。”晚娘的声音轻得像雪絮。
“比戏文里写的还好。”沈玉生笑着，把怀表揣进她手心，“你看，它走得稳了。”
陈默往前走了两步，身影却像水汽般淡了，只留下一枝腊梅插在雪地里，花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和窗台上那盆开得正盛的一模一样。
他弯腰拾起腊梅，枝桠间缠着根红绳，绳头系着半块碎表盖，上面刻着的缠枝莲纹，与怀表的表壳严丝合缝。
回到铺子里，座钟“当”地敲了九下，钟摆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竟拼出个完整的“囍”字。怀表和挂钟的指针同时转动起来，从两点一刻走到此刻的九点，再往前，一直走到表盘尽头，仿佛要绕成一个圆。
陈默忽然明白，所谓重逢，从不是某一刻的相遇，而是时光里那些细碎的呼应——是梅香漫过钟摆的瞬间，是雪地里重叠的脚印，是怀表指针终于走完的那个圆。
他把那枝腊梅插进玻璃瓶，放在柜台中央。雪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怀表上，表盖内侧的照片里，晚娘和沈玉生并肩站在戏楼前，背景里的腊梅开得正好，与此刻瓶中的这枝，像隔着时空的镜像。
窗外的雪还在下，老槐树的枝桠上积了厚厚的雪，像开满了白色的花。陈默望着那对渐渐被雪覆盖的脚印，忽然笑了——原来他们从未离开，只是化作了这老宅里的风、雪、梅香，化作了钟表走动的声音，在每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悄悄回来看看。
就像此刻，座钟的“咔哒”声里，分明藏着一句未说出口的话：
“这一次，我们不分开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