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连绵不绝，敲得钟表铺的瓦片“嗒嗒”响。陈默正在给一台老式留声机换唱针，这是昨天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黄铜喇叭锈迹斑斑，却还能转动。
他放上一张民国时期的戏文唱片，摇动手柄，喇叭里传出咿咿呀呀的唱腔，正是《游园惊梦》的选段：“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歌声响起的瞬间，柜台里的怀表突然“嘀嗒”加速，挂钟的钟摆也跟着剧烈晃动，像是在应和。
陈默走到窗边，看见雨幕里，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曳，竟映出个穿旗袍的轮廓，正随着唱腔轻轻摇摆，手里的梅花簪在雨中闪着微光。
“是你在听吗？”他对着影子轻声问。
影子没有回应，只是轮廓渐渐清晰，露出晚娘的侧脸，眼神温柔，像沉浸在戏文里。
留声机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突然“嘶”地一声卡壳，唱片在转盘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墙上的树影猛地扭曲，晚娘的轮廓消失了，只剩下晃动的枝桠，像只挣扎的手。
陈默赶紧停下留声机，发现唱片的边缘有个细小的齿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他想起沈玉生的骸骨——他死前，是不是也攥着这样一张唱片？
这时，阁楼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木箱被打翻了。陈默跑上去，看见装着晚娘日记的木箱敞开着，里面的信纸散落一地，最上面的一页，新添了几行字，是用墨汁写的，还带着湿气：
“他总在留声机旁教我唱戏，说这曲子要配着雨听。”
“唱片快磨坏了，他说要攒钱买张新的，刻上我们的名字。”
“雨停了，他就会回来吧？”
字迹在纸上晕开，像泪水打湿的痕迹。陈默捡起信纸，指尖沾到点黏糊糊的东西，凑近闻，是留声机喇叭上的铜锈味，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梅花香。
他回到楼下，把唱片重新放好，这次唱针划过的地方，竟出现了一行细密的刻字：“晚娘亲启，玉生刻。”
留声机再次转动，唱腔里多了个极轻的男声，像是在跟着哼唱，与喇叭里的女声交织，温柔得让人心颤。
雨幕中，老槐树下慢慢浮现出两个身影，穿旗袍的姑娘和穿长衫的先生并肩站着，共撑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绣着朵红梅，和晚娘旗袍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他们没有回头，只是随着戏文的节奏轻轻晃动，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陈默没有打扰，只是站在窗边，看着留声机的喇叭口，那里映出自己的倒影，旁边依偎着两个模糊的影子，怀表和挂钟的光芒在他们周身流转，温暖得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唱片唱完最后一句时，雨突然停了。阳光刺破云层，照在老槐树上，两个身影渐渐淡去，只留下油纸伞的影子，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朵盛开的红梅。
留声机的喇叭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满足，又像不舍。陈默拿起唱片，发现背面多了个小小的唇印，红得像胭脂，印在“玉生刻”三个字旁边，正好组成一个完整的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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