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微弱的呻吟，如同投入寂静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幽蓝光芒下那近乎凝固的暧昧与剖白。
沈卿卿像是被惊醒般，猛地从萧绝怀中挣开，脸颊绯红，眼底还残留着未干的泪意和未及消化的震撼。她慌乱地看向声音来源，只见顾长风靠在岩壁上，长睫颤动，正缓缓睁开眼。
萧绝揽着她的手臂骤然落空，心中也随之空了一下，但帝王的本能让他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脆弱情绪。他忍着剧痛调整了一下姿势，目光锐利地投向醒来的顾长风，那眼神深处，一丝几不可查的审视与复杂飞快掠过。
顾长风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带着重伤初醒的迷茫。磷火幽光映在他温润却苍白的脸上，勾勒出明晰的轮廓。他的目光缓缓移动，先是看到了跳跃的磷火，然后落在了几步之外、气氛微妙的两人身上。
他的视线在沈卿卿泪痕未干、神色慌乱的脸上一顿，又扫过萧绝虽然虚弱却重新绷紧的、带着防备姿态的身形，最后落在两人之间那若有若无、却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息上。
只是一瞬间，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便已恢复了清明，只是那清明之下，藏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怅然的了然，以及一种更深沉的疲惫。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的湖面。
“……顾先生！”沈卿卿率先反应过来，急忙挪到他身边，声音带着关切与愧疚，“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她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探他的脉息，就像之前照顾他时那样自然。
顾长风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动作轻微，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疏离。他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无碍……沈姑娘不必挂心。”他的目光落在她依旧染着暗红血渍的指尖上，顿了顿，补充道，“倒是你……可有受伤？”
他的关怀依旧，语气也依旧温和，可那份自然而然的亲近感，却仿佛随着他昏迷前后目睹的那一幕，悄然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沈卿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中莫名一涩。
“顾少主既然醒了，想必对自身伤势与处境有所判断。”萧绝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有些尴尬的沉默。他的语气恢复了属于帝王的冷静与直接，尽管脸色苍白如纸，“方才洞外有巨石塌落巨响，洞口恐怕已彻底封死。此地不宜久留，那金属走动之物虽暂退，难保不会再来。当务之急，是寻找其他出路。”
他条理清晰地分析着现状，目光扫过顾长风，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顾少主精通医理，想必对奇门遁甲、机关消息也有所涉猎？此墓道年代久远，构造非常，可看出什么端倪？”
他将话题引向了最现实的生存问题，巧妙地避开了三人之间那微妙难言的气氛。
顾长风缓缓吸了口气，压下胸腔间翻涌的气血和那份淡淡的涩意，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绝境。他依言，借着幽蓝的磷火光芒，开始仔细打量周围环境。
洞穴比想象中宽阔，他们所在只是入口附近的一小片区域。脚下是粗糙不平的石板，缝隙里积着厚厚的灰尘。两侧岩壁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但工艺古朴，甚至有些粗糙。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和磷火燃烧特有的淡淡气味。
“此地……确非天然。”顾长风观察片刻，沉吟道，声音依旧虚弱，“看规制与岩层……像是前朝……甚至更早的遗存。方才那声响动，触发的可能是墓道本身的防护机关……或是……封墓的断龙石一类。”
他指了指磷火光芒照不到的洞穴深处：“出路……恐怕只能在里面。”他又看了一眼萧绝背上和手臂的箭伤，眉头微蹙，“只是陛下伤势过重，沈姑娘亦身体虚弱，前行恐怕……”
“无妨。”萧绝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九转还魂散’药力尚在，朕撑得住。”他说着，竟真的试图用手撑地，想要站起来，然而剧痛和失血带来的虚弱让他刚抬起身体就踉跄了一下。
“陛下！”沈卿卿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
萧绝借着她的力道稳住身形，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带着一丝未明的情绪。他没有推开她，反而将一部分重量倚靠过去。
顾长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眸色微暗。他沉默着，也尝试站起身，腿侧的箭伤和体内的毒素让他同样站立不稳，闷哼一声，扶住了岩壁。
三人皆是伤痕累累，站在幽蓝的磷火光中，如同风中残烛。
“一起走。”沈卿卿看着两个勉强站立、却都难掩虚弱的男人，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她不能抛下任何一个。顾长风于她有救命之恩，萧绝……至少此刻，是因她而重伤。
她先松开扶着萧绝的手，走到顾长风身边，伸手想要搀扶他。
顾长风却再次微微避开了，他摇了摇头，温声道：“沈姑娘，我尚能支撑。你去……照顾陛下吧，他伤得更重。”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萧绝，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
沈卿卿的手僵在半空，心中那股莫名的涩意更浓了。她感觉顾长风似乎在将她推开，推向萧绝那边。这种认知让她有些无措，也有些……受伤。
萧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几不可查地抿了一下，心中那丝复杂的情绪更甚。他朝沈卿卿伸出手，声音低沉：“卿卿，过来。”
这一次，他没有用“朕”。
沈卿卿咬了咬唇，回头看了顾长风一眼，见他已靠着岩壁，慢慢开始向前挪动脚步，虽艰难，但确实还能行走。她这才转身，回到萧绝身边，搀扶住他。
于是，三人以一种极其怪异而又不得不为的组合，开始朝着洞穴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进发。沈卿卿搀扶着萧绝走在中间，顾长风独自支撑着，沉默地走在稍前一点的位置，如同一个孤独的引路人。
磷火的光芒有限，只能照亮身前数步。身后的黑暗吞噬了来路，前方的黑暗掩藏着未知。脚步声、压抑的喘息声、衣料摩擦声，在寂静的墓道中回响。
气氛沉默得令人窒息。方才那一番生死之间的剖白与眼泪，仿佛被这沉重的黑暗与现实的压力暂时封存，却又像暗流，在三人之间无声涌动。
墓道并非笔直，时有弯折，且逐渐向下倾斜。空气愈发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陈腐的气息。地面和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模糊的壁画和刻痕，因年代久远而斑驳难辨，只能依稀看出是一些祭祀、战争或日常劳作的场景，风格古拙粗犷。
“小心脚下。”走在前方的顾长风忽然停下，低声提醒。他指着前方地面一处颜色略深的区域，“可能有陷坑或翻板。”
沈卿卿连忙扶着萧绝停下。借着顾长风用一块碎石试探后确认的安全路径，三人小心翼翼绕过那片区域。
合作，在生存的本能下，暂时弥合了裂隙。顾长风凭借对机关医术的了解和敏锐的观察力在前探路，沈卿卿竭尽全力支撑着萧绝，萧绝则忍着剧痛，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和警惕，留意着身后的动静。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半个时辰，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三人的体力都已濒临极限。顾长风的脚步越来越慢，气息不稳。萧绝的重量几乎完全压在沈卿卿肩上，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全靠意志强撑。沈卿卿自己也是双腿发软，肺部如同火烧。
就在沈卿卿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时，前方的顾长风忽然“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沈卿卿喘息着问。
顾长风没有立刻回答，他凝神望着前方黑暗的转角处，那里，似乎有极其微弱、不同于磷火幽蓝的……另一种光？而且，空气中那股陈腐的气息里，似乎夹杂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流动的风？
“前面……好像有光。”顾长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还有……风。”
有光，意味着可能有其他出口或空间。
有风，意味着空气流通，可能有生路！
这个发现让濒临绝望的三人精神都是一振。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加快脚步，朝着那隐约的光亮和风的方向走去时——
“咔嚓……咔嚓……”
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摩擦声，竟然再次从他们身后的黑暗深处，清晰地、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而且这一次，听起来……更近了！
前有微光希望，后有夺命追兵！
绝境，再次以更紧迫的方式，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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