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夜晚比城市更早沉入寂静，只有规律而悠远的潮声，像是亘古不变的呼吸。
民宿的小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床头灯， 王橹杰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
穆祉丞靠在另一张床上，没有睡意。他打开手机，剩余8天。数字冰冷，但窗外真实的潮声却带着温度。
第二天清晨，他们被院子里隐约的动静和早餐的香气唤醒。老板娘已经准备好了简单的清粥小菜，摆在院子里那张被海风“吹”得有些褪色的木桌上。
“起来啦？趁热吃，粥里放了点本地的小海鲜，鲜得很。”老板娘利落地摆好碗筷，四十多岁的年纪，眼角有细细的纹路，笑容却爽朗。她身上有种海风般的利落，又带着点看透世情的通透。
吃饭时，老板娘坐在一旁的小竹椅上，一边择着下午要用的菜，一边跟他们闲聊。说起这海边小镇的四季，说起台风天的惊险，说起她这间开了快十年的小民宿。
“当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个人就跑来了，”
她笑了笑，眼神投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海平面，
“租下这房子，一点点收拾。很多人说我傻，一个女人家，跑这么远，做这操心不赚钱的买卖。”
王橹杰听得认真，忍不住搭腔：“阿姨，你一个人在这里，不会觉得孤单吗？”
老板娘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利索起来：“孤单？海这么大，风这么吵，哪有空孤单。”
她说着，目光扫过安静喝粥的穆祉丞，又看看眼神清澈的王橹杰，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人啊，有时候就是嘴硬。心里翻江倒海了，嘴上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我年轻那会儿也这样。”
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管两个少年是否愿意听，自顾自地往下说，声音混在海风里，有些飘忽：“那时候也有个像你们这样，挺好的一个人。可两人都倔，都觉得有些话不用说，对方也该懂。有了误会，谁也不肯先低头；心里在乎得要命，出口却成了伤人刀子。”
她摇摇头，自嘲地笑，“后来想想，真傻。如果爱只能靠嘴说出来的话，那哑巴怎么办？可我们又不是哑巴，就是…太骄傲，太害怕，总觉得说出来就输了，就轻了。”
院子里一时安静，只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
“后来呢？”王橹杰轻声问。
“后来？”老板娘把择好的菜放进篮子，站起身，拍了拍围裙，“后来就没了后来呗。他去了别处，我来了这里。再没联系。”
她的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爽利，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感伤只是错觉，“所以啊，年轻人，有什么话，趁还能说的时候，就好好说。别等海风吹散了，潮水带走了，才后悔啊……”
她说完，提着篮子转身进了厨房，留下穆祉丞和王橹杰对着碗里渐渐凉掉的粥，各自沉默。
穆祉丞握着勺子的手微微收紧。老板娘的话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如果爱只能靠嘴说…可他面对的，又何止是“爱”说不出口？是真相，是恐惧，是那团缠绕着他、几乎让他窒息的记忆乱麻，让他无法开口，不知从何说起。
老板娘的故事，像一面模糊的镜子，让他窥见自己可能走向的另一种孤独终局——守着一段无人知晓的往事，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用表面的豁达掩盖内心永久的空洞。
午后，他们去了那片更偏僻的礁石海滩。海浪猛烈地拍打着黑色的岩石，碎成漫天白沫。王橹杰比昨天来说显得安静了很多，坐在穆祉丞身边，看着潮起潮落。
“师兄，”他忽然开口，“那个老板娘…她好像一个人很久了。”
“嗯。”
“她说的…是真的吗？因为都没说出口，所以分开了？”王橹杰的语气里有一种天真的困惑，“在乎一个人，怎么会说不出口呢？”
穆祉丞看着远处海天相接处模糊的线，声音低得像要被潮声吞没：“可能…就是因为太在乎了。怕说错，怕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怕…连现在这样待在一起的机会都失去。”
王橹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那…如果是我，我可能会试试说出来。就算结果不好，至少…不会像老板娘那样，一个人猜这么多年。”
他的话像一道微光，刺破了穆祉丞心中厚重的迷雾。可是，他要说的，又岂是简单的“在乎”或“喜欢”？他要面对的真相，可能比老板娘失去的初恋，沉重千百倍。
潮水涌上，淹没了他们脚下的礁石缝隙，又缓缓退去，留下深色的、咸涩的水痕。一遍又一遍，如同某种无言的涤荡与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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