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橹杰的高烧终于退了,但精神依旧有些萎靡,像是被那场急病抽走了部分元气。
穆祉丞以“散心有助于恢复”为由,向公司请了半天假,带着他离开了那座充斥着镜子、汗水和音乐的大楼。
他想带着王橹杰去几个地方。
首先是公司后街那家窄小的冰粉店,即便从来无数次,老板娘依旧热情。王橹杰吃了一口,微微蹙眉:“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甜。”
穆祉丞记得,在某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确实带王橹杰来过,当时王橹杰笑着说甜得齁嗓子,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接着是那个已经倒闭、改成了连锁奶茶店的旧书店原址。王橹杰站在崭新的招牌下,眼神茫然地四处张望:“师兄,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你想喝奶茶吗?”
最后,穆祉丞根据一段异常清晰的记忆,带着他穿过几条即将拆迁的老街,寻找着一个据说存在安全隐患的旧广告牌。他仰头在记忆中标注的位置找了很久,脖子都酸了,却只看到一面斑驳但空无一物的墙壁,以及更远处拔地而起的新楼脚手架。
“师兄,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王橹杰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纯粹的困惑。
穆祉丞愣在原地,一股寒意从心底弥漫开来,比那夜的雨水更冷。
如果那些他坚信不疑的“危险”本身,就是他记忆的杜撰和扭曲呢?
如果他所对抗的,从来都不是外在的命运,而是自己内心无法愈合的创伤所投射出的阴影?
回程的公交车上,拥挤而嘈杂,弥漫着各种生活的气息。穆祉丞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真实存在的店铺、行人、车辆,与他脑海中那些不断循环播放的、关于失去的片段形成了尖锐的对比。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坚实的地面正在塌陷。
到站时,他因为精神恍惚,下车时一脚踏空,差点被一辆紧贴着站台疾驰而过的电动车撞到。就在车轮几乎擦过他裤脚的瞬间,一股大力猛地将他拽了回来。
是王橹杰。
少年的脸色煞白,抓着他胳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语气里带着穆祉丞从未听过的、近乎愤怒的惊慌和后怕:“师兄!你看路啊!多危险!到底多重要的事情能让你连路都不看?!”
那一刻,王橹杰眼中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恐惧,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猛地浇在穆祉丞头上,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单方面地、徒劳地拯救这个原本自己不熟的麻烦师弟,沉浸在自己构建的悲壮叙事里,被循环和疲惫感折磨,却忽略了,在这个真实的“现在”里,王橹杰是活生生的,会哭会笑,会因为他穆祉丞的安危而流露出如此真实的恐惧。
拯救,从来其实都不是单向的。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不断给他发送倒计时的东西,真的是某种未知的存在,还是……他自己濒临崩溃的潜意识,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逼迫他去面对他一直不敢触碰的真相?
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数字冰冷无情。
剩余16天。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指向那个他越来越不敢去想象的终点。而他,似乎才刚刚站到这场迷雾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