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蒙着一层灰的旧胶片,模糊却总在某个瞬间突然清晰。大概是小学五年级的某个傍晚,母亲坐在沙发上,借着台灯的光整理我的作业本,忽然轻声说:“我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你要好好努力,别像我一样。”那些平淡的字句,像沉重的石块,一块接一块砸进我心里。
其实她也曾有过温柔的时候。小时候停电的夜晚,她会抱着我坐在阳台,借着月光讲嫦娥奔月的故事,声音轻柔得像晚风;我趴在桌上画画时,她会凑过来,用指尖蘸着颜料在纸上添一朵小小的花,笑着说“这样更好看”;周末的午后,我们会一起坐在收音机旁听老歌,她跟着旋律轻轻哼唱,我趴在她腿上,闻着她衣服上淡淡的肥皂香,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安稳。
可这些温柔总被“期望”覆盖。考试失利时,她皱着眉翻着试卷,语气里满是焦虑:“你看看这分数,怎么对得起我?我天天辛苦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懂呢?”和同学约着去图书馆,她会拦住我:“整天往外跑,整那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学习,按我说的做准没错。”
后来,这样的场景成了常态。我想和她分享学校的趣事,话刚说一半就被打断:“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先把作业写完。”我试着辩解,说自己有安排,她却更激动:“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听我的肯定没错,我都是为了你好。”每次开口,都像投入一场无休止的辩论赛,她有说不完的“为你好”,我有诉不尽的委屈。偶尔她也会像从前那样,想陪我听听音乐,可没等旋律响起,就又开始念叨“该去背单词了”,那份难得的温情便在唠叨中消散无踪。
久而久之,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些争吵后的沉默,和心里挥之不去的烦躁。直到今天,我又见到了她。
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咖啡馆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拿铁香气,邻桌的低声交谈像模糊的背景音。我躲在角落的卡座里,看着她坐在不远处的桌前,正低头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动作从容,指尖偶尔轻叩杯壁,带着几分习惯性的沉稳。我的神情忽然有几分恍惚,那些积压在心底的怨怼,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感冲淡了些许,连带着那些被遗忘的温柔瞬间,也悄悄浮现。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快得像未曾出现过。
她抬起头,目光在店内轻轻扫过,却没有落在我这边,很快又低下头,望着杯中旋转的奶泡,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可我忽然没了上前打招呼的力气,只觉得她和父亲,就像一道无形的牢笼,困住了她自己,也困住了我这么多年。那些拧巴的爱与指责,本质上不过是她困在自己的人生里,找不到出口的挣扎。
侍者端来新的饮品,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沉默。我收回目光,望着窗外飘落的枯叶,心里忽然释然了些。我希望她能自由,能从那些过往的执念里走出来,不用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临走时,我特意绕了条路从她身后经过,她依旧专注地看着桌面,没有察觉我的存在。我轻轻加快脚步走出咖啡馆,风拂过脸颊,带着秋日的微凉。心里默默想着:妈妈,是我的名字将你绑架,所以生活将你践踏。所以,妈妈,做回你自己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