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给朕彻查!彻查到底!" 皇帝勃然震怒,明黄色的袖袍猛地一拂,带起一阵疾风,案几上的茶盏都随之震动,玉带上的环佩相互撞击,发出连串清脆却令人心慌的声响。"二十年前的旧案,一具宫女的尸身,为何直到今日、在此刻才被发现?!内务府是干什么吃的?司礼监又是如何督察的?!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当朕是瞎子、是聋子?!" 天子的怒火如同雷霆,震得整个养心殿鸦雀无声,所有侍立的宫女太监都屏息垂首,恨不得将头埋进地砖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与雷霆之怒中,殿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越而沉静的女声,如同玉石相击,打破了这凝固的气氛:
"启禀皇上,臣妾……或许知道其中缘由。"
众人惊愕回头,只见殿门处,一位身着素雅月白色宫装、未施过多粉黛的女子,正缓步而入。她步履从容,仪态端庄,正是之前曾在司宝司多次对邱鼎施以援手的赵司宝。她手中捧着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色泽深沉的紫檀木匣,那木匣样式古朴,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与她素净的装扮形成了鲜明对比。她行至御前,盈盈下拜,动作流畅而优雅,声音清晰明亮,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稳稳地回荡:
"皇上,经臣妾初步查验,并核对司宝司旧档,井中发现的那具尸骨,正是二十年前在内造司任职、后莫名失踪的女官——婉娘。"
"嗡——"的一声,邱鼎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虽然早有猜测,但当"婉娘"这个名字被如此确凿地、在圣前提起时,所带来的冲击依然是毁灭性的。他下意识地看向严掌窑,只见后者在听到"婉娘"二字的瞬间,身体猛地一晃,扶住殿柱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赵司宝手中的木匣,仿佛要将其看穿。
老太监张公公的脸色在赵司宝踏入殿门的那一刻就已骤变,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手指在袖中不自觉地死死收紧,尖利的指甲几乎要掐破掌心,但他仍强自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尖锐:"赵司宝!你……你休得胡言!无凭无据,岂敢在圣驾面前信口雌黄,污蔑宫闱清誉!"
赵司宝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神色依旧不卑不亢。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紫檀木匣,动作轻柔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木匣开启,露出里面一卷用杏黄色丝带系着的、已然泛黄脆弱的信笺。她伸出戴着玉环的纤纤素手,极其轻柔地将那信笺取出,缓缓展开。信纸的边缘因岁月而破损不堪,如同蝴蝶的残翅,但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可辨,那娟秀中带着铮铮骨力的笔迹,邱鼎一眼便认出——与那本烧窑笔记上的字迹,同出一源!
"此乃婉娘亲笔所书的绝命遗书。"赵司宝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的力量,一字一句地念出,也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上,"她在遗书中写明,她因潜心钻研,终有所成,研制出旷古烁今的‘霁虹釉’。司礼监张公公得知后,威逼利诱,欲夺其配方,据为己有,或献于某些不可言说之人以谋私利。婉娘秉性刚烈,痴心瓷艺,宁死不从,却因此招来杀身之祸……最终,她被张公公派人逼至西苑枯井旁,走投无路,为保气节与秘方,被迫投井自尽……" 她的声音在这里微微哽咽,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临终前,她趁人不备,将这份血泪写就的真相,藏于她曾经整理过的、司宝司一批即将归档封存的旧籍之中,期盼有朝一日,能得见天日。"
"婉娘……她……她不是……不是与宫中侍卫私通,事情败露后……私自逃离宫廷了吗?" 严掌窑终于支撑不住,踉跄着向前迈出一步,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沫,"先帝当年……为此龙颜震怒,下旨严查,还说她是……是玷污宫闱的……" 后面那几个字,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巨大的悲痛和颠覆性的真相几乎将他击垮。
"严掌窑难道真的不知内情吗?" 赵司宝目光如炬,倏然转向严掌窑,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他二十年来精心构筑的伪装,"当年,正是这位张公公亲自向你传的话,言之凿凿,说婉娘是与人私奔,让你死了这条心,并威胁你若声张,便会累及家人师门!实际上,是他杀人灭口后,为掩盖罪行而编造的谎言!这些年来,你身居内造司要职,与司礼监往来频繁,难道……就真的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就从未想过要为你那情深义重的师妹,讨一个公道吗?!" 她的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严掌窑的耳边,也炸响在整个大殿。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老太监张公公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厉声喝道,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慌而变得尖利刺耳,在殿梁间回荡,"赵司宝!你受何人指使?竟敢编织如此弥天大谎,在圣前诬陷咱家!你该当何罪!"
"是不是诬陷,证据在此,一看便知!" 赵司宝毫不退缩,神色凛然。她再次从木匣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柳叶形的瓷哨!胎质细腻,釉色温润雨过天青,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其形制、大小,与邱鼎怀中那枚,与严掌窑腰间玉佩的形制,与张公公腰间那枚玄铁饰物的原型,一模一样!"这是在婉娘遗骨紧握的手中发现的,"赵司宝的声音带着沉痛的敬意,"经比对,与邱匠人手中的瓷哨正是一对。此乃他们师兄妹三人当年结谊的信物。而这样的瓷哨……"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倏地转向老太监的腰间,"张公公,您腰间所佩的那枚玄铁柳叶,其原型,不也正是此物吗?您日夜佩戴,是时刻警醒自己犯下的罪孽,还是……另有所图?"
唰!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全部聚焦在老太监张公公的腰间!那枚玄铁所制、闪烁着幽冷寒光的柳叶形饰物,在此刻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带着血腥的温度。张公公脸色剧变,下意识地伸手想要遮掩,但那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得如此徒劳和可笑,反而更坐实了他的心虚!
皇帝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重新坐回龙椅,他的脸上已不见最初的震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暴风雨前死寂海面般的冰冷。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人心尖上。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锥,牢牢锁定在面如死灰的老太监身上,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
"张——伴——伴,"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蕴含着极大的压力,"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张公公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那笑声扭曲、尖利,充满了绝望的疯狂,在空旷的大殿中碰撞回荡,令人毛骨悚然!他脸上的皱纹因这疯狂的笑容而挤在一起,显得格外狰狞,平日里那副慈眉善目、道貌岸然的假面彻底碎裂,露出了底下隐藏的狠毒与扭曲!
"没错!是咱家杀了婉娘!就是咱家!"他猛地收住笑声,双目赤红,如同濒死的野兽,嘶声喊道,"那个不识抬举的贱婢!咱家好言相劝,许她荣华富贵,她却不屑一顾!宁愿带着那该死的秘方一起去死,也不愿献给司礼监,献给能够赏识它真正价值的人!她该死!她挡了咱家的路,她就得死!"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如同毒蛇吐信,直直地指向一旁魂不守舍、濒临崩溃的严掌窑,声音里充满了恶毒的嘲讽与报复的快意:"还有你!严正!你这个懦夫!伪君子!你明明早就怀疑婉娘的死因蹊跷,你明明感受到了其中的阴谋!可你呢?为了你那可怜的前程,为了你内造司掌窑的位子,你选择了沉默!你选择了装聋作哑!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你连为她收尸、为她焚一炷香的勇气都没有!你配得上婉娘对你的一片痴心吗?啊?!她到死!到死都在用那种方式保护你!怕牵连你!而你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活了二十年!你才是害死她的帮凶!"
这一句句诛心之言,如同最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剜在严掌窑的心上。他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颓然跪倒在地,这个一向以冷硬面目示人的男人,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压抑了二十年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顺着他布满岁月沟壑的脸颊肆意流淌。他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从怀中贴身处,极其缓慢地、无比珍重地取出一方已经严重褪色、边缘磨损的丝帕。丝帕是素白色的,上面用极其精细的针法,绣着婉娘最爱的、也是霁虹釉上最常见的缠枝莲纹,那曾经鲜亮的丝线,如今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却依旧能想见当年的情深意重。他将丝帕紧紧捂在脸上,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至极的呜咽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二十年的伪装,二十年的痛苦,在这一刻,随着这方丝帕,彻底宣泄出来。
张公公看着严掌窑的崩溃,脸上露出扭曲的快意。他随即又猛地转向脸色惨白、浑身冰凉的邱鼎,阴森森地咧开嘴,露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告:
"至于你那个不知死活、硬要闯进宫来找你的‘星哥’——沈星,现在……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在诏狱的刑房里,咽下最后一口气了吧?哼哼……咱家可是特意吩咐过狱卒,要‘好好照顾’这位扬州来的才子,务必让他……‘舒舒服服’地、‘安安稳稳’地……上——路!"
"星哥——!" 邱鼎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边嗡鸣作响,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开!他再也站立不住,身体向前栽去,幸好及时扶住了身旁冰冷的殿柱,才没有瘫倒在地。他的指甲因为极度用力而深深掐进坚硬的木头里,留下几道清晰的划痕,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里的痛楚已经盖过了一切。
就在这混乱不堪、悲愤交加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更加急促、更高声调的通报:
"启禀皇上——!扬州知府八百里加急密奏!"
声音未落,一个满身风尘、官服上还沾染着夜露与尘土、脸色因长途奔驰而显得异常憔悴的驿卒,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殿来,"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御前,双手高高举起一个密封的铜筒,声音嘶哑却无比清晰地喊道:
"扬州知府紧急奏报!在查封涉嫌私通外敌的沈记书坊时,于其库房夹墙之内,发现大量前朝禁书!然经知府衙门日夜审讯查证,所有书坊伙计及周边邻里皆可作证,此乃司礼监张公公心腹之人,于月前暗中潜入栽赃陷害!意图构陷沈星,杀人灭口!同时,在夹墙隐秘处,还发现了张公公与北方元人权贵往来的密信数封!所有证物原件,均已随此加急奏章,一同送达京师,请皇上圣裁!"
"好!好个张伴伴!好个司礼监掌印!" 皇帝终于彻底暴怒,积攒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他猛地抓起御案上那只他最喜爱的霁虹釉茶盏,看也不看,狠狠地掼在地上!"砰——"的一声脆响,那流光溢彩、价值连城的珍品瞬间化作一地碎片,飞溅的瓷片如同他此刻迸发的杀意!"不仅残害忠良宫人,欺君罔上,如今还敢私通外敌,构陷良民!真是罪该万死!罪无可赦!来人!给朕拿下这个狗奴才!"
殿外侍立的御前侍卫早已蓄势待发,闻令立刻如虎狼般一拥而上,瞬间便将试图挣扎的老太监张公公死死按住,反剪双臂,用沉重的铁链牢牢锁住!然而,即便到了这般田地,张公公却仍在发出凄厉而疯狂的尖笑,那笑声如同夜枭啼哭,令人头皮发麻:"晚了!一切都晚了!沈星已经死了!邱鼎!你永远也见不到你的心上人了!咱家就在地狱里等着你们!等着你们——!"
"哦?是谁……说我死了?"
一个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朗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清晰地从殿门外传来。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劈开了殿内所有凝固的空气!
所有人,包括状若疯魔的张公公,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猛地、齐刷刷地回头望向殿门!
只见在那晨曦微露、光影朦胧的殿门口,一个身影在一个小太监的搀扶下,正缓缓地、一步一顿地走入众人的视线。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身上那件原本素雅的青衫早已变得褴褛不堪,沾满了已经变成暗褐色的斑驳血污,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与烫伤的痕迹,有些伤口甚至还在微微渗着血水。他走得很慢,每迈出一步似乎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那位瘦小的小太监身上。然而,即便如此狼狈,如此虚弱,他的脊梁却依旧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历经风雨却不肯折断的青竹。尤其那双眼睛,虽然带着重伤后的疲惫,但目光却依然清亮、坚定如初,甚至在那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历经生死劫难后、看透一切的淡然与浅浅的笑意。
"星哥——!!!" 邱鼎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撕心裂肺的心疼!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宫廷礼仪,什么天子威严,下意识地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却被身旁眼疾手快的侍卫及时伸手拦住。但他的目光,早已如同黏在了沈星身上,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身影深深镌刻进灵魂深处。
沈星在搀扶下,艰难地、却依旧保持着读书人风骨地向御座上的皇帝行礼,声音虽然虚弱,却字字清晰:"草民……沈星,参见……皇上。草民……幸不辱命,留得残躯……得以面圣。多亏……多亏了这位小公公……仗义相救,草民……才得以侥幸……从诏狱虎口……脱身。" 他说得断断续续,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口,带来阵阵剧痛,但他依然坚持着把话说完。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那位搀扶他的、面色同样苍白却眼神倔强的小太监,目光中充满了感激:"是他在……最后一次给草民送……送断头饭时,暗中听到了张公公……要立即处死草民的命令。他冒着……天大的干系,偷来钥匙,设计迷晕守卫,才将草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为了救草民……他、他险些被巡逻的侍卫发现……丧命……"
那小太监见状,立刻松开搀扶沈星的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虽然年纪不大,身形瘦小,但回话的声音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与决绝:"奴才……小顺子,原是二十年前……婉娘姑姑身边的……贴身侍从。婉娘姑姑……对奴才有再造之恩,当年若非姑姑……奴才早已病饿而死。姑姑蒙冤投井……奴才侥幸逃过一劫,这些年来……奴才苟活于世,唯一的心愿,便是暗中查访真相,搜集证据……以待有朝一日,能为姑姑……洗刷冤屈,手刃仇人!今日……今日终于……终于……" 他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重重地以头叩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老太监张公公看着这如同从地底冒出来的两人,听着他们字字血泪的控诉,最后一丝支撑着他的气力仿佛瞬间被抽空。他面如死灰,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如同一滩烂泥般,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皇帝闭目良久,深深地、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这一夜之间,便苍老了许多。他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断:
"二十年的沉冤……无数人被卷入的阴谋……今日,终于得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释然,"传朕旨意:司礼监掌印太监张明,罪大恶极,天理难容!着即革去一切职务,剥去官服,押入天牢,严加看管!交由三司会审,查明所有罪状后,秋后处斩,以正国法!"
"内造司掌窑严正,虽非主谋,但知情不报,畏缩不前,有负圣恩,亦有负故人!着即革去掌窑之职,贬为庶民,永不叙用!"
"内造司匠人邱鼎,潜心技艺,研制霁虹釉有功,于贡典有功,赐黄金千两,以示嘉奖。"
"扬州书生沈星,秉性刚直,无辜受难,身陷囹圄而志不屈,赐同举人出身,准其参加会试。"
宣旨完毕,皇帝的目光落在殿下紧紧依靠着的邱鼎与沈星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邱鼎,沈星。你二人……历经磨难,九死一生。如今沉冤得雪,可还有什么……其他的请求?但说无妨。"
邱鼎与沈星闻言,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任何言语,他们在彼此清澈的眼眸中,都看到了那份历经生死后、愈发坚定和澄澈的答案——那是对自由的渴望,对平淡生活的向往,对他们共同热爱的瓷艺之道的追求。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苦尽甘来的释然,更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随即,他们双双整理衣袍,郑重地跪拜下去,异口同声,声音坚定而清晰,回荡在偌大的养心殿中:
"皇上明鉴!草民(沈星)别无所求!只愿陛下恩准,允我二人返回扬州故里,远离朝堂纷争,守着一方小窑,继续钻研瓷艺,将霁虹釉之法,传承下去,发扬光大!此乃我二人毕生所愿,望皇上成全!"
皇帝看着殿下这对历经磨难却初心不改的年轻人,威严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带着宽慰的笑容。他微微颔首,声音也洪亮了几分:
"准——奏!难得你二人有如此赤子之心,淡泊名利,专注技艺。此乃匠人之幸,亦是我大宋瓷艺之幸!另外,朕特赐尔等御笔亲题——‘共月窑’之名!望你们不负此名,不负朕望,更不负婉娘遗志,将霁虹釉乃至更多精妙瓷艺,传承后世,真正将我大宋瓷艺,发扬光大,光耀千秋!"
当邱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伤痕累累却笑容明亮的沈星,一步步走出那沉重压抑的养心殿大门时,东方天际,正好绽放出第一缕璀璨的晨曦。那金色的光芒,如同利剑般穿透了厚重云层,驱散了漫长黑夜的阴霾,温柔而坚定地洒落在朱红宫墙、琉璃碧瓦之上,也洒在他们二人紧紧相握的手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充满希望的金边。
严掌窑,不,此刻应该称他为严正,踉跄着追了出来。他的官帽已被除去,穿着一身素色布衣,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但那眉宇间沉积了二十年的阴郁与重负,却似乎被这晨光洗涤去了不少。他手中捧着那本边缘磨损的深蓝色布面笔记,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颤抖着递到邱鼎面前,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释然与托付:
"这个……婉娘的心血,交给你们了。她一生……最放不下的,除了……除了那份情谊,便是这瓷艺之道。希望你们……能好好珍惜,完成她……未竟的心愿,让她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他的眼中含着浑浊的泪光,那泪光里,有悲痛,有悔恨,但更多的,是一种终于可以放下、可以解脱的释然。
他不再多言,转过身,仰起头,痴痴地望向那轮正突破云层、越升越高、越来越明亮的朝阳,仿佛在那耀眼的光芒中,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在窑火旁巧笑嫣然、专注拉坯的明媚身影。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随风飘散在清晨的微风中:
"婉娘……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终于……终于可以……安心地……去见你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