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信任与怀疑

返回第七区的路途，沉闷得令人窒息。吉普车在颠簸的路上行驶，窗外是飞速倒退的荒芜景象，车内却无人说话。赵十一几次想开口，看看副驾驶上面无表情的徐长卿，又瞅瞅后视镜里脸色苍白、闭目眼神的川行，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行绾青更是如同冰雕，专注开车，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陷阱从未发生。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川行能感觉到，赵十一和行绾青偶尔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探究、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他展现出的“视野”能力，尤其是直接看穿能量陷阱核心的举动，已经超出了“新人”甚至“有潜力者”的范畴。那页写着“CX-07”和“天然念核”的残破笔记，更是像一颗投入深水炸弹，搅动了看似平静的湖面。

徐长卿始终沉默，但他的沉默本身就像一种无形的压力。川行知道，摊牌的时刻即将到来。

车辆直接驶入了研究中心的地下通道，而非通常的停车区。林玥已经等在那里，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她没有寒暄，直接对徐长卿点了点头：“直接去隔离审查室。”

“审查？”赵十一终于忍不住叫出声，“队长，川行他刚刚才……”

“这是程序，十一。”徐长卿打断他，声音不容置疑，“也是为了他和基地所有人的安全。”他看了川行一眼，眼神复杂，“配合调查，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川行的心沉了下去，但他早有预料。他默默点头，跟着林玥走向一条亮着苍白灯光的通道。厚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关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这里比之前的隔离宿舍更加冰冷、压抑，更像是一个……审讯室。

审查持续了数个小时。林玥和另一位表情刻板的记录员坐在对面，问题细致而尖锐，从他被绑架的每一个细节，到逃出后的所有经历，尤其是关于母亲、关于手链、关于他如何获得那种“视野”能力，反复询问，交叉验证。

川行大部分时间选择了如实相告，包括母亲的幻影、彼岸花海、手链的异常、以及那句“愿汝双眼不蔽”的低语。但他隐去了在基地看到疑似白描身影以及发现那张合影照片的事情。前者关乎徐长卿的秘密，后者则是他需要私下弄清楚的线索。

当问及气象观测站的陷阱时，川行描述了自己在手链帮助下“看到”能量结构的过程。

“你能主动控制这种能力吗？”林玥追问。

“不能，”川行摇头，这并非完全说谎，那种能力消耗巨大且难以精确控制，“只有在情绪剧烈波动或者遇到强烈能量刺激时，手链似乎才会产生反应。”

审查结束后，川行被要求留在审查室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压抑和不安感越来越强。他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对自己的“判决”又会是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进来的只有徐长卿一人。他挥手让记录员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徐长卿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川行对面，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川行，你比你表现出来的，知道得更多，对吗？”

川行心头一紧，强作镇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徐队。”

徐长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用证据袋装好的残破照片，放在桌上——正是川行在图书馆发现的那张合影。

“这张照片，是你发现的吧？”徐长卿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图书馆的监控显示，你那晚去过那个区域。而且，你最近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疑问，不仅仅是关于这次任务。”

川行沉默了。在徐长卿这种人面前，拙劣的谎言毫无意义。

“是。”他承认道，“我看到了这张照片。你认识我母亲，苏芮。你曾经和她一起工作。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徐长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又隐瞒了什么？比如……关于白描？”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川行耳边炸响。他猛地抬头，对上徐长卿深邃的目光。他知道！他那晚看到我了！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看穿的无措让川行一时语塞。

徐长卿没有催促，只是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一些：“川行，这个世界很复杂，第七区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白描的事情，牵扯很深，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全部。但你只需要知道，我，以及……白描，我们所做的一切，包括对你的关注，最初都是受你母亲所托。”

“我母亲？”川行更加困惑了，“她托付你们什么？”

“保护你。”徐长卿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在很多年前，灾难尚未爆发时，你母亲，苏芮博士，她所在的团队的研究方向就触及到了某种……禁忌的领域。她似乎预见到了未来的剧变，也预感到了你和‘念’之间可能存在的特殊关联。她留下了某些线索和……物品，比如你手上的手链。她希望如果有一天她遭遇不测，我们能找到你，保护你。”

信息量太大，川行一时难以消化。母亲早就预见到了？手链是她刻意留下的？徐长卿和白描，是母亲安排的“守护者”？

“那绑架我的黑衣人呢？‘载体实验’呢？这些也在我母亲的预料之中吗？”川行急切地问。

“不清楚。”徐长卿摇头，眉头紧锁，“你母亲的预见是碎片化的。绑架你的组织，很可能也与你母亲当年的研究有关，他们或许是想从你身上找到他们需要的东西。‘天然念核’……这个说法很危险。如果传出去，你会成为所有势力争夺的目标。”

徐长卿站起身，走到川行面前，将那张照片推到他手边：“川行，我知道你渴望真相。但追寻真相需要力量，也需要智慧。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盲目地挖掘所有秘密，而是尽快掌握你的能力，强大到足以保护自己。在你有足够实力之前，有些真相，知道反而是催命符。”

“关于你在审查中说的一切，研究中心会进行评估。你的能力很特殊，但暂时会被列为‘高度不稳定，需观察’。对外，你会继续以普通受训人员的身份活动。白描的事，忘掉它。照片，你收好。”徐长卿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记住，在这个基地里，你能信任的人不多。小心林玥，她代表的是研究中心的立场，一切以数据和基地安全为最高优先级。甚至……对十一和绾青，暂时也不要完全透露。”

徐长卿的话像是一张巨大的、阴影重重的网，将川行笼罩。他本以为找到了一些线索，却发现陷入了更深的迷雾。母亲的研究、神秘的委托、基地内部的派系、潜在的威胁……

“我……我该怎么做？”川行感到一阵茫然。

“训练，变强。”徐长卿言简意赅，“我会给你提供一些……额外的指导。同时，留意你手链的变化，尝试更精细地控制你的‘视野’。这可能是你母亲留给你的，最重要的‘钥匙’。”

离开审查室时，川行的心情无比沉重。徐长卿透露了一些信息，却带来了更多的疑问和警惕。他握紧了口袋里的照片和手腕上的手链。

母亲，你究竟留下了怎样的谜题？而我又该相信谁？

当他回到宿舍区时，看到赵十一正靠在走廊上等他，脸上带着难得的严肃。

“小鬼，”赵十一递给他一罐温热的牛奶，“队长跟你谈完了？”

川行接过牛奶，点了点头。

赵十一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不管队长跟你说了什么，记住，小爷我答应过白描哥要照看你。有什么麻烦，吱一声。”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空无一人的走廊，“这地方，水比你想的深。别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某些看起来道貌岸然的研究员。”

说完，他拍了拍川行的肩膀，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吹着口哨走了。

川行站在原地，看着赵十一的背影，又想起徐长卿的警告。信任与怀疑，如同交织的藤蔓，将他紧紧缠绕。第七区的夜，似乎更冷了。而他的路，注定要独自在迷雾中，蹒跚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