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课的铃声像是被午后的风揉软了，拖沓着飘在操场的每个角落。自由活动的指令刚落下，卢雨枫还没来得及和同桌约着去打球，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攥住。

“跟我来。”鄂意纯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像藏了颗糖在舌尖。

卢雨枫下意识地跟着他跑，校服的衣角被风掀起，掠过草地时带起细碎的草叶。他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的温度，不算滚烫，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让他忘了问要去哪里，只是脚步不停地跟着，穿过喧闹的人群，绕到教学楼的后侧。

“咱们这是要逃课？”卢雨枫喘着气，看着鄂意纯熟门熟路地推开教学楼侧门，楼梯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粉笔灰味，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草木清香。

“不算逃课，”鄂意纯回头冲他笑了笑，眼尾微微上扬，带着点狡黠，“带你去个好地方。”

二楼的走廊静悄悄的，上课时间的缘故，只有偶尔传来的粉笔书写声从门缝里漏出来。鄂意纯在音乐室的门前停下，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轻轻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门被推开一条缝。

“你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卢雨枫惊讶地压低声音。

“上次帮音乐老师搬器材，她顺手给我的，让我有空可以来练琴。”鄂意纯推开门，侧身让他进来，“快进来，别被巡逻的老师看到。”

卢雨枫刚迈进门，就被室内的景象吸引了。这是一间比想象中更宽敞的音乐室，由低到高的坐台像阶梯一样铺展开，铺着暗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坐台下方的空地上，一架黑色的钢琴静静立着，琴身被擦得锃亮，倒映着天花板上垂下的吊灯微光。

室内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轻轻回荡。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尘埃在光里缓慢地舞动。

鄂意纯径直走向钢琴，白色的校服衬衫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拉出琴凳坐下，动作自然又熟稔，指尖轻轻掀开琴盖，黑白相间的琴键整齐排列，像等待被唤醒的精灵。

卢雨枫没有走远，随便找了个离钢琴最近的坐台坐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坐台的高度刚好让他能清晰地看到鄂意纯的侧脸，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的弧度很柔和，嘴唇微微抿着，带着点专注的认真。

鄂意纯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停顿了几秒，像是在回忆什么。随后，指尖轻轻落下，第一个音符缓缓流淌出来，带着点试探的温柔，在空荡荡的音乐室里响起。

那是一首卢雨枫没听过的曲子，旋律起初很慢，像春日里融化的溪流，潺潺而过，带着点淡淡的怅惘。鄂意纯的手指修长而灵活，在琴键上徐徐展开，按动琴键的力度恰到好处，每一个音符都清晰而饱满。

卢雨枫渐渐看入了神。他以前只知道鄂意纯会弹钢琴，却从没这样近距离地听过。随着旋律推进，节奏慢慢加快，音调也逐渐升高，原本舒缓的溪流像是汇入了江河，变得激昂而流畅。他的手指在琴键上快速移动，像是在跳一支轻盈的舞，手腕微微转动，指尖起落间，琴音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

音乐在室内荡漾开来，缠绕着坐台的棱角，漫过钢琴的琴身，甚至穿透了敞开的窗户，与窗外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卢雨枫的目光紧紧锁在鄂意纯的手上，看着那双手在黑白琴键间穿梭，仿佛有魔力一般，能编织出如此动人的旋律。

他的神色不自觉地变得认真，眼神里渐渐染上陶醉与欣赏。唇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连带着心里也变得软软的，像是被琴音包裹着，飘在一片温柔的云朵上。他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从鄂意纯的方向飘过来，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一种干净的、带着点草木气息的清香，像窗外被雨点浸湿的桂花，不浓烈，却沁人心脾，悄悄钻进鼻腔，让人莫名心安。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听着，仿佛整个人都置身于琴音编织的花海中，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眼前弹琴的少年，和流淌不息的旋律。时间好像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每一个音符都变得悠长，每一次指尖的起落都清晰可见。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音符缓缓落下，余韵在室内久久回荡，渐渐消散在空气里。

鄂意纯收回手指，指尖还残留着琴键的微凉。他侧过头，看向坐在坐台上的卢雨枫，却发现少年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神放空，望着窗外的方向，显然还没从琴音的意境中回过神来。

鄂意纯没有叫他，只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音乐室的窗外，种着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此时正是桂花初开的时节，枝头缀满了细碎的嫩黄花瓣。大概是早上下过一场小雨，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水珠，一颗水珠挂在花瓣边缘，摇摇欲坠，像是随时都会滚落。

一阵微风吹过，拂动了桂花树的枝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风里裹挟着淡淡的桂花香，和室内残留的琴音、鄂意纯身上的清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安心的味道，漫在整个音乐室里。

鄂意纯看得有些愣神，目光落在那棵桂花树上，看着花瓣在风中轻轻颤动，看着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他能感觉到身边少年的气息，安静而温暖，和这午后的时光格外契合。

就在这时，坐在坐台上的卢雨枫像是突然从梦境中惊醒，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愣了两秒。他猛地想起什么，下意识地抬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表盘上的指针已经快要指向集合的时间。

“鄂意纯！”他急切地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有些突兀。

鄂意纯正沉浸在眼前的景象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卢雨枫，眼里还带着点未散的怔忡：“怎么了？”

“快到集合时间了！”卢雨枫从坐台上跳下来，快步走到钢琴旁边，语气里带着点焦急，“体育老师查人很严的，迟到要被罚跑圈的！”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微微有些不稳，脸颊因为着急染上了一点淡淡的红晕。鄂意纯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刚才被吓到的慌乱渐渐消散，心里反而升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抬手合上琴盖，发出轻微的“啪”声，然后站起身：“知道了，跑快点应该来得及。”

“那赶紧走！”卢雨枫拉着他的手腕，转身就往门口跑。这一次，换成他攥着鄂意纯的手，力道比刚才更紧了些，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急切。

鄂意纯被他拉着跑，手腕上传来温热的触感，让他心里泛起一阵细密的涟漪。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架钢琴，又看了一眼窗外的桂花树，桂花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琴音的余韵也还在耳边回荡。

两人轻手轻脚地跑出音乐室，关上房门，顺着楼梯间往下跑。走廊里依旧安静，只有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彼此微微的喘息声。

跑到教学楼门口时，卢雨枫才放慢脚步，松开了鄂意纯的手，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的笑意：“还好没被老师发现。”

鄂意纯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和因为奔跑而微微湿润的额发，忍不住笑了：“下次还想来听吗？”

卢雨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颊的红晕更浓了些，他避开鄂意纯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操场，声音轻轻的：“想……不过下次得提前看好时间。”

鄂意纯看着他害羞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软的，甜甜的。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和卢雨枫并肩往操场走去。

午后的阳光依旧温暖，桂花香随着风飘过来，缠绕在两人身边。刚才在音乐室里的琴音，像是刻在了心底，和这淡淡的桂花香一起，成了这个午后最温柔的秘密。卢雨枫偷偷瞥了一眼身边的鄂意纯，少年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忍不住想，下次一定要早点来，再多听一会儿他弹钢琴，再多感受一会儿这样安静而美好的时光。

而鄂意纯也在心里想着，下次要弹一首他更熟悉的曲子，或许，还可以问问他，有没有特别想听的歌。

两人的脚步渐渐放慢，默契地朝着集合的方向走去。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地靠在一起，就像此刻他们心里悄悄萌发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桂花香和琴音的滋养下，慢慢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