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雪落无声
第二章:956琴房
陆清歌是第二天上午才找到江教授的。
周三的声乐教研室总是最热闹的,几个研究生围着江教授讨论毕业音乐会的曲目。陆清歌等在门外,怀里依然抱着那个铁盒,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炭。
透过门缝,他看见江教授——那位总是穿着中式长衫、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正用手指在桌上打着拍子,哼唱一段旋律。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这里,气息再沉下去一些。”江教授的声音温和而有力,“你要想象自己站在雪山顶上,对着山谷喊话,声音要能传到最远的松林。”
陆清歌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铁盒的边缘。母亲也说过类似的话。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在病房里,母亲握着他的手,声音已经虚弱得像一缕烟:“小歌,唱歌的时候……要像对着雪山唱歌。声音要干净,要勇敢,要不怕回声。”
那时他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这么说。现在,他好像开始懂了。
“清歌?”江教授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不知何时,教研室里的学生已经散去,老先生正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他,“在门口站了快半小时了,是来交期中作业的?”
“江教授,我……我想请教您一些事。”陆清歌走进教研室,关上门。阳光在深色地板上投出一块明亮的光斑,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江教授坐回他那张堆满乐谱的旧藤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是关于昨天走错琴房的事吧?沈教授给我打电话了。”
陆清歌一愣:“沈教授他……”
“他说你很有天赋。”江教授从眼镜上方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还问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音乐的。”
“我母亲教的。”陆清歌把铁盒放在桌上,“她叫林月。三年前去世了。”
听到“林月”这个名字,江教授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摘下眼镜,用衣角缓缓擦拭镜片,这个动作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后,他重新戴上眼镜,声音变得很轻:“林月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你母亲她……走的时候痛苦吗?”
“很平静。”陆清歌说,“她说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终于可以去见想见的人了。”
江教授沉默了很久。窗外传来远处琴房的练琴声,一段肖邦的夜曲,弹得磕磕绊绊,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出错。
“你想问什么,孩子?”最终,江教授问。
陆清歌打开铁盒,取出那叠旧乐谱,推到江教授面前:“我想知道,我母亲是谁。她为什么会有这些乐谱。还有……”他顿了顿,“林暮是谁?他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
江教授没有碰那些乐谱。他只是看着,眼神像是穿过纸张,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个人,某个场景。良久,他叹了口气,站起身,从书柜最上层取下一个相框。
照片是黑白的,有些泛黄。画面里是年轻的江教授,还有另外三个年轻人——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站在中间,笑得眉眼弯弯,一手挽着一个男孩。左边的男孩面容清俊,穿着白衬衫,手里拿着几页乐谱;右边的男孩更高一些,背着小提琴琴盒,笑容阳光。
陆清歌的呼吸停住了。
那个女孩,是年轻时的母亲。虽然照片上的她不过十八九岁,但那双眼睛,那个笑容,他不会认错。
而左边的男孩……那张脸,他昨天刚刚见过。是沈寒星。更年轻,更青涩,眼里有光。
右边的男孩,是顾言。
“这是二十五年前,音乐学院的元旦晚会后台。”江教授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照片里的人,“林月,你母亲,声乐系的天才。林暮,她双胞胎弟弟,作曲系的才子。沈寒星,钢琴系的神童。顾言,小提琴系的未来之星。他们四个,当时被称作‘学院的四季’。”
陆清歌的手指抚过照片上母亲的脸。他从未见过母亲这样笑过。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总是温柔的,但温柔里带着化不开的哀愁。她会在深夜对着窗外发呆,会在听到某些旋律时突然流泪,会在他问起父亲时沉默地摇头。
“我母亲……和林暮是双胞胎?”
“同卵双胞胎。”江教授说,“但性格完全相反。林暮外向,张扬,像一团火。林月内向,沉静,像一汪深潭。但他们有个共同点——”他看向陆清歌,“对音乐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林暮写词,林月唱,沈寒星谱曲,顾言编配。他们合作的《四时歌》,当年拿下了全国大学生艺术展演金奖。”
陆清歌忽然想起昨天沈寒星看他时的眼神。那不是看一个陌生学生的眼神。那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那后来……为什么我母亲离开了音乐学院?”
江教授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958琴房所在的那栋楼。雪后的阳光很刺眼,楼宇的轮廓在光晕中微微模糊。
“因为一场事故。”许久,他缓缓说,“二十二年前,林暮、沈寒星、顾言三个人合作准备参加国际比赛的作品。那首曲子很重要,如果能获奖,他们都有可能得到海外顶尖音乐学院的全额奖学金。但就在提交作品的前一周……”
他停下来,像是在斟酌词句。
“前一周怎么了?”陆清歌追问。
“林暮失踪了。”江教授转过身,眼神复杂,“不是七年雪山那次,是更早。他消失了整整三个月。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沈寒星和顾言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报了警,登了寻人启事,但一无所获。”
“三个月后,林暮自己回来了。但他变了。变得沉默,阴郁,不再写歌,不再和任何人合作。他和沈寒星大吵一架,摔了琴房的门。第二天,他就办理了退学手续,离开了这座城市。”
陆清歌感到一阵寒意:“那我母亲呢?”
“林月也在那时退学了。”江教授说,“她走得更彻底,换了所有联系方式,切断了和过去所有人的联系。我也是后来才听说,她去了南方一个小城,结婚,生子,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直到三年前,我才收到她病重的消息,赶去见了她最后一面。”
“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很抱歉。”江教授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说她守了一个秘密二十二年,守得太累了。她说等她的孩子二十二岁时,这个秘密该被打开了。但她没有告诉我秘密是什么,只说,到时候会有人带着答案来找我。”
陆清歌看着桌上的铁盒。母亲说的“有人”,就是他。母亲说的“答案”,就是这些乐谱,这些信,这个被尘封了二十二年的过去。
“江教授,”他轻声问,“您知道956琴房吗?”
江教授猛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956?”
“我……”陆清歌一时语塞。他不能说自己是从一张海报上看到的,那听起来太荒唐了,“我昨天路过时,看到门牌上写着956,但门锁着,好像很久没人用过了。”
“956琴房,”江教授缓缓说,“是当年他们四个专用的创作室。林暮失踪后,那间琴房就被封了。学校本来要重新分配,但沈寒星坚持保留,甚至自费付了这些年的租金。他说,要等林暮回来。”
“但他没有回来。”
“不,他回来了。”江教授说,“七年前,林暮突然联系了沈寒星。他说他想通了,想回来完成当年未完成的作品。他们约在阿尔卑斯山采风,说要在雪山中找到灵感。沈寒星、林暮、顾言,三个人一起去的。”
“然后发生了雪崩。”
“是的。”江教授闭上眼睛,“搜救队找到了沈寒星和顾言。沈寒星摔断了三根肋骨,顾言左手骨折。但林暮……只找到了他的背包,里面有未完成的乐谱,和给沈寒星的一封信。信上说,如果他回不来,就把956琴房里的东西交给该给的人。”
陆清歌的心脏狂跳起来:“956琴房里有什么?”
“没有人知道。”江教授睁开眼睛,“那间琴房的钥匙,只有三把。林暮一把,沈寒星一把,顾言一把。林暮失踪后,他的那把钥匙也不知所踪。沈寒星和顾言都说,没有林暮,他们不会打开那扇门。”
“那如果……”陆清歌的声音在颤抖,“如果我有钥匙呢?”
他从铁盒的夹层里,取出一把黄铜钥匙。钥匙已经很旧了,齿口有磨损的痕迹,柄上刻着一个小小的“M”——林暮的“暮”字拼音首字母。
江教授盯着那把钥匙,很久没有说话。阳光在他脸上移动,从额头移到下巴,最后落在颤抖的手上。
“你母亲……”他最终说,“她走之前,是不是给了你这个?”
陆清歌点头:“她说,等我二十二岁,如果遇到一个叫沈寒星的人,就把这个交给他。但她没说,这把钥匙是开哪扇门的。”
“是956的钥匙。”江教授站起身,在书柜前踱步,“二十二年前,林暮失踪前,把三把钥匙中的一把给了林月。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回不来,而林月觉得时机到了,就把这把钥匙交给该给的人。”
“该给的人是谁?”
“他没有说。”江教授停下脚步,看着陆清歌,“但我猜,是你。”
陆清歌握紧钥匙。黄铜的冰凉触感从掌心一直传到心脏。他想问为什么,想问母亲为什么从未提起,想问林暮为什么要把钥匙留给姐姐,想问这个“时机”到底是什么。
但所有的疑问,在看到江教授眼中那抹深重的哀伤时,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想去打开那扇门吗?”江教授问。
陆清歌点头。
“那你要想清楚。”江教授的声音很严肃,“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有些秘密,一旦知道,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但我必须知道。”陆清歌站起来,铁盒抱在胸前,“我母亲用一辈子守着这个秘密。林暮用生命守着这个秘密。如果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我就对不起他们。”
江教授看了他很久很久。最后,他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张门禁卡。
“956琴房在旧馆九层,需要特殊权限才能上去。”他把门禁卡递给陆清歌,“这是我的权限卡,今天之内有效。但清歌,答应我一件事——”
陆清歌接过卡片。
“无论你在里面看到什么,”江教授说,“不要一个人承担。去找沈寒星,或者顾言。这个秘密,从来不只是你一个人的。”
旧馆是音乐学院最老的教学楼,红砖外墙爬满了枯藤。雪后的下午,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陆清歌站在956的门前。
门是厚重的实木门,深棕色,上面有无数细微的划痕。门牌是黄铜的,已经氧化发黑,但“956”三个数字依然清晰。在门牌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刻痕——一片雪花的图案,和他昨天在沈寒星琴房看到的谱子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他拿出钥匙,插入锁孔。
钥匙转动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格外清晰。锁芯有些涩,他用了些力气,才听到“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一股混合着灰尘、旧纸张和松木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琴房很大,比958要大上一倍。正中央是一架三角钢琴,盖着深蓝色的绒布防尘罩。靠墙是一排书架,塞满了乐谱和书籍。窗前有一张宽大的木桌,桌上散落着一些纸张。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贴满了乐谱草稿。从地板到天花板,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有些是用铅笔写的,有些是钢笔,有些已经褪色,有些还很清晰。但所有的谱子,都有同一个特点——都没有完成。每一页都在某个小节中断,像是一句话说到一半,突然失声。
陆清歌走到墙边,仰头看着那些乐谱。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斜射进来,在纸面上切割出金色的条纹。他看到了熟悉的字迹——林暮飞扬的草书,沈寒星工整的笔记,顾言流畅的标记。
还有……母亲的笔迹。娟秀,清晰,在歌词旁边做着注释。
他走到桌前。桌上散落的纸张,是《冬寂》的早期草稿。但在这些草稿中,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几张照片,几封信,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陆清歌拿起最上面的照片。是母亲和林暮的合影,看背景是在某个山顶。两人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巾在风中飘扬,笑得一脸灿烂。照片背面写着:“与小暮登顶留念。他说,站在这里唱歌,声音能传到天边。——月,1999.冬”
1999年。二十二年前。
他又拿起一封信。信封已经泛黄,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有一行字:“给十年后的我,或是看见这封信的你。”
是林暮的字。
陆清歌的手指颤抖着,拆开信封。信纸很薄,上面的字迹因为时间的缘故有些晕开,但依然能辨认: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或者,我已经无法选择。
我不知道十年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寒星是否还在弹琴。不知道顾言是否还在拉琴。不知道姐姐是否还在唱歌。
但我知道,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
我爱寒星。从十七岁第一次听他弹琴,就爱上了。爱他专注的眼神,爱他修长的手指,爱他清冷外表下那颗滚烫的心。
我也爱顾言。从十八岁第一次和他合奏,就爱上了。爱他温暖的笑容,爱他包容的眼神,爱他永远在我身边的那份安心。
我知道这不对。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我控制不了。他们两个,像是我的左眼和右眼,少了哪一个,我的世界都不完整。
所以我逃了。逃了三个月。我以为离开就能想清楚,就能做出选择。
但我错了。离开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他们。想寒星弹琴时微蹙的眉头,想顾言调音时专注的侧脸。我想他们想得发疯。
所以我回来了。但我依然没有答案。
寒星说,要和我一起去阿尔卑斯山。他说,雪山能让人清醒。顾言说,他也去。他说,不放心我们两个单
第二章:琴房深处的回响
陆清歌站在956琴房中央,手中那本棕色皮面日记的重量超乎想象。窗外雪花无声飘落,室内尘埃在斜照的光柱中缓缓浮动。他深吸一口气,翻开日记的第一页。
"如果有一天姐姐看到这本日记,说明我已经无法亲自说出真相。请原谅我的自私,也请照顾好清歌——那个我永远不能相认的孩子。"
陆清歌的手指猛地收紧,纸页边缘泛起褶皱。他强迫自己继续读下去,林暮的字迹在眼前逐渐模糊。
同一时刻,958琴房内,沈寒星手中的咖啡已经凉透。他看着顾言背影,那个问题在空气中凝固:"暮在信里说,他爱我们两个。那他最后选择的,是谁?"
顾言转身,眼中是沈寒星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他选择的是让我们都活着。寒星,那场雪崩不是意外。"
沈寒星的咖啡杯从手中滑落,碎裂声在琴房里格外刺耳。
"你说什么?"
"林暮早就知道有人要对他不利。"顾言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提前写了那封信,交给我保管。他说如果他遭遇不测,就让我在合适的时机交给你。"
沈寒星抓住顾言的肩膀:"你七年前就知道这不是意外?"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顾言轻轻挣脱,"但我答应过林暮,除非你真正准备好面对一切,否则什么都不能说。"
956琴房内,陆清歌一页页翻看日记,真相如刀割般痛彻心扉。
日记记载了二十二年前林暮的第一次失踪真相——他不是自愿离开,而是被母亲林月送走的。因为林月发现弟弟同时爱上了两个男人,这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是致命的丑闻。更可怕的是,某些势力正在利用这个秘密威胁他们全家。
"姐姐说我必须离开,为了寒星和顾言的前途,也为了保护那个即将出生的孩子。"林暮在日记中写道,"她说孩子会被当作她自己的孩子抚养,永远不会知道真正的身世。"
陆清歌的视线落在"孩子"两个字上,呼吸几乎停止。他快速翻页,寻找更多线索。
"今天我偷偷回来看清歌了。他长得很像姐姐,但眼睛像我。他在学钢琴,虽然弹得磕磕绊绊,但很有天赋。我不敢相认,只能远远看着。"
日记在这里跳过了很多年,直接跳到七年前。
"寒星邀请我去阿尔卑斯山采风,顾言也去。我知道这是个危险的决定,但我太想他们了。而且,我发现了当年威胁我们的人的线索,他们现在更加位高权重。如果我不采取行动,清歌可能会有危险。"
最后一页的日期,正是雪崩发生的前一天。
"明天我要告诉他们真相。不管结果如何,我不能再逃避了。姐姐,如果我回不来,请告诉清歌,我永远爱他。"
陆清歌合上日记,泪水无声滑落。他终于明白母亲临终前那句"对不起"的含义,明白为什么她要求自己在二十二岁后寻找沈寒星。
他不是林月的儿子,而是林暮的儿子。
沈寒星和顾言同时收到江教授的信息:"清歌在956找到了林暮的日记。真相大白的时刻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旧馆。
当他们推开956琴房的门时,看到陆清歌站在窗前,手中捧着那本日记。夕阳的余晖将他白色的发鬓染成金色,那一瞬间,沈寒星仿佛看到了二十二岁的林暮。
"我该称呼您什么?"陆清歌转身,声音平静得可怕,"沈教授?还是……"
他没有说完,但沈寒星已经明白了。
顾言走上前,轻轻拿起陆清歌手里的日记,翻到最后一页背面的一行小字:"三个人的爱情太拥挤,但三个人的音乐可以永恒。——给寒星、顾言、和我们的孩子"
"他一直爱着我们每个人。"顾言的声音哽咽,"用不同的方式。"
沈寒星走到钢琴前,掀开尘封已久的琴盖。他弹奏起《冬寂》的片段,那是林暮最爱的旋律。
陆清歌静静听着,突然开口:"第四乐章的华彩段,不是这样的。"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落下,一段更加复杂而深情的旋律流淌而出。那是林暮在日记中描述的,专为"清歌"创作的乐章。
顾言拿起角落里的小提琴,琴弓轻触琴弦。三种乐器的声音在暮色中交织,仿佛穿越了二十二年的时光,完成了那个未尽的约定。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沈寒星轻声问:"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完成《冬寂》吗?"
陆清歌看着窗外愈下愈大的雪,点了点头。
雪地里,三个影子被灯光拉长,渐渐融合在一起。而在956琴房的墙上,那些未完成的乐谱在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爱与音乐、秘密与真相的永恒故事。
真正的冬天才刚刚开始,但春天的种子,已在雪下悄然萌芽。
第三章:雪夜的三重奏
从956琴房走出的那一刻,陆清歌觉得世界被重新组装了。
他是林暮的儿子。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头,涟漪一圈圈扩散,将过去二十二年的每个细节都重新定义——母亲时常凝望窗外的沉默,她教他乐理时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临终前那句含糊的“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暮”。
雪还在下,但已从细碎的粉末转为大片的羽毛。陆清歌抱着那本棕色日记和铁盒,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每一步都踩出深深的印记。口袋里那把黄铜钥匙沉甸甸的,仿佛能开启的不仅是956的门,还有他生命的来路。
手机在震动。他摸出来看,是沈寒星发来的信息:“明天下午三点,958琴房。我们谈谈。”
简短的句子,连标点都透着那个人的清冷克制。陆清歌盯着屏幕,指尖悬在键盘上方,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另一条信息随即跳入,来自顾言:“清歌,如果需要聊聊,我随时都在。另外,林暮的琴谱里有些东西,我想你应该看看。”
陆清歌站在路灯下,雪花在昏黄的光晕中飞舞。他想起顾言在小提琴上的温柔揉弦,想起沈寒星弹琴时微蹙的眉头,想起日记中林暮写下的那些炽烈又痛苦的文字——“他们是我左眼和右眼,少了哪一个,我的世界都不完整。”
他忽然明白了林暮的选择:不是选择谁,而是选择不选择。以离开来保全三个人之间那份脆弱而美丽的平衡。
可这个选择,最终导致了更大的失衡。
第二天下午两点五十,陆清歌提前到了958琴房外。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钢琴声——不是沈寒星惯有的那种精准克制的弹奏,而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破碎的旋律。音符断断续续,像是说话的人在哽咽。
他推开门。
沈寒星背对着他坐在钢琴前,手指悬在琴键上方,微微颤抖。琴盖上摊开着一本泛黄的素描本,页边卷曲,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音符和文字。
“那是我十八岁时写的。”沈寒星没有回头,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林暮说太悲伤了,不适合放在《冬寂》里。但我现在觉得……也许悲伤才是对的。”
陆清歌走近,看到谱子的标题:《致M的安魂曲》。日期是林暮失踪后第三个月。
“我一度以为他死了。”沈寒星的手指终于落下,弹出一串不和谐的和弦,“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从未对他说过爱。一次都没有。”
琴房里安静得能听见暖气片的水流声。陆清歌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站在那里,看着沈寒星清瘦的背影。这个人曾经是他母亲日记里那个“弹琴时眼睛会发光”的少年,如今却被时光打磨成一座孤独的冰雕。
“我看了日记。”陆清歌终于开口,声音干涩,“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
沈寒星转过身。下午的阳光从百叶窗斜射进来,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的分界。那双深灰色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
“你长得像他。”沈寒星轻声说,“特别是眼睛。他弹琴的时候,也会像你昨天那样,微微眯起眼睛。”
陆清歌感到一阵心悸。不是因为被说像林暮,而是因为沈寒星说这话时的神情——那不是一个教授在看学生,而是一个人在凝视着逝去的时光。
“顾老师说,琴谱里有些东西我应该看看。”
沈寒星点头,从琴凳下取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顾言早上送来的。林暮失踪前一个月,寄存在他那里的一些手稿。”
陆清歌接过纸袋,抽出里面的乐谱。纸张已经发黄,但林暮飞扬的字迹依然清晰。这不是完整的作品,而是一些片段,一些构思,像散落的珍珠等待被串起。
“这是《冬寂》最初的构想。”沈寒星指向一段旋律,“林暮说,他想写一首关于等待的歌。不是被动的等待,而是……在黑暗中相信光会来的那种等待。”
陆清歌的目光被谱子边缘的小字吸引。那是林暮的笔迹,用铅笔轻轻写着:“给寒星——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请帮我完成它。给顾言——请用你的小提琴,替我说出那些说不出口的话。给小歌——如果你能听到这首歌,请相信,你从来都是被深爱着的。”
“小歌……”陆清歌喃喃重复这个名字。
“是你的小名,对吗?”沈寒星问。
陆清歌点头。母亲总是这样叫他,温柔地,带着一丝他从前不懂的哀伤。
“林暮在日记里提过很多次。”沈寒星的手指划过那些字迹,“他说,每次偷偷去看你,都只能远远地看着。有一次你摔倒了,他差点就冲过去了,但还是忍住了。因为答应过你母亲,在你二十二岁之前,不能相认。”
陆清歌闭上眼睛。记忆的碎片在黑暗中重组——七岁那年学自行车摔倒时,似乎真的有个身影在街角一闪而过;十三岁第一次登台唱歌时,观众席后排有个戴帽子的男人全程鼓掌;十八岁生日那天,家门口放着一个没有署名的礼盒,里面是一本精装的肖邦钢琴曲集。
原来那些都不是错觉。
“你恨他吗?”沈寒星突然问,“恨他缺席了你的成长?”
陆清歌睁开眼,发现沈寒星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像是在等待一个重要的答案。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我需要时间……去理解这一切。”
琴房的门被轻轻敲响。顾言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琴盒,肩上还落着未化的雪。
“抱歉,来晚了。”他的目光在沈寒星和陆清歌之间逡巡,“你们……谈得怎么样?”
“在谈恨与不恨的问题。”沈寒星站起身,走到窗边,“顾言,如果你是清歌,你会恨林暮吗?”
顾言放下琴盒,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但他解开围巾时,陆清歌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我不会恨他。”顾言说,声音很轻,“因为我理解他为什么那么做。在那个年代,那样的关系……会毁掉所有人的前程。他选择离开,是为了保护寒星,保护我,也保护清歌你。”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陆清歌看向顾言,“是为了让我原谅他?”
“不。”顾言摇头,琥珀色的眼睛在光线下显得异常温柔,“是为了让你理解,爱有很多种形式。有些爱轰轰烈烈,有些爱默默无声。林暮对我和寒星,是前者。对你,是后者。但都是真实的。”
陆清歌感到眼眶发热。他别过脸,看向窗外纷飞的雪。
“我想知道,”他说,“当年威胁你们的那股势力,是谁?他们现在还在吗?”
沈寒星和顾言交换了一个眼神。那是成年人之间才有的、沉重的默契。
“音乐学院当时的一位副院长,姓周。”沈寒星缓缓开口,“他发现了林暮和我们三个之间的关系,威胁要曝光,除非林暮答应他的条件。”
“什么条件?”
“成为他的‘专属创作者’。”顾言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说白了,就是替他写歌,用林暮的才华为他铺平升迁的路。那些歌会署上周副院长的名字,在全国比赛中获奖,成为他晋升的资本。”
陆清歌感到一阵恶心:“林暮答应了?”
“他假装答应了。”沈寒星说,“但暗中收集证据。这就是为什么他当年突然失踪三个月——不是逃避,是去调查周副院长的其他不法行为。他拿到了证据,交给了相关部门。”
“然后周副院长被处理了?”
“表面上是的。”顾言接过话,“他被调离了音乐学院。但根据林暮日记里的记载,他背后的势力远不止这些。而且,七年前的阿尔卑斯山之行……”
他停下来,看向沈寒星,似乎在征求同意。
沈寒星深吸一口气:“林暮在出发前告诉我,他发现了新的线索。周副院长虽然倒台了,但他服务的那个‘网络’还在运转。而且,那个网络似乎对具有特殊音乐天赋的人特别感兴趣。”
“特殊音乐天赋?”陆清歌皱眉。
“比如,能‘梦见’未听过旋律的能力。”沈寒星直视着他,“比如你,清歌。林暮在日记里写,他也有这种能力。他称之为‘时光的回响’——能听到来自过去或未来的音乐碎片。他怀疑,这不是天赋,而是……某种可以被追踪和利用的特质。”
陆清歌感到脊背发凉。他想起了自己那些梦,梦里那个在雪中弹琴的身影,那些醒来后依然清晰的旋律。
“你的意思是,我母亲让我来找您,不只是为了揭开身世之谜?”他问沈寒星。
“我想是的。”沈寒星点头,“林月知道林暮在调查什么,也知道你有同样的‘天赋’。她让你在二十二岁后来找我,是因为林暮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他的孩子也展现出这种能力,一定要来找我。因为……”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因为什么?”
“因为我和顾言,是唯二知道如何‘屏蔽’这种能力的人。”沈寒星走到钢琴前,弹出一段复杂的和弦进行,“这是一种特殊的音乐训练方法,林暮研究出来的。通过特定的旋律和节奏,可以暂时关闭那种‘接收’状态,让你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顾言打开琴盒,取出小提琴:“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问题是,那个‘网络’是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追踪有这种能力的人?林暮七年前在阿尔卑斯山发现了什么,以至于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琴房里陷入沉默。三个人的呼吸在暖气的嗡鸣中几乎同步。窗外的雪愈下愈大,整个世界仿佛被裹进了一层白色的茧。
“我想知道真相。”陆清歌打破沉默,“所有的真相。不仅是为了林暮,也为了我自己。”
沈寒星和顾言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点头。
“那我们就一起找。”沈寒星说,“用林暮留给我们的线索,用音乐,用我们三个人的力量。”
顾言调了调琴弦,奏出一段旋律。那是林暮最爱的主题,温柔而坚韧。
“但在那之前,”顾言看向陆清歌,“你需要学会保护自己。从今天开始,每天下午三点,来这里。我教你小提琴的基础,寒星教你钢琴。我们要让你掌握林暮研究的‘屏蔽方法’。”
“为什么?”陆清歌问,“如果那个网络真的存在,如果他们真的在找我,学习音乐不是反而会暴露吗?”
“恰恰相反。”沈寒星翻开那本棕色日记,指向某一页,“林暮发现,完全不懂音乐的人,其‘天赋’会不受控制地外溢,就像不设防的信号塔。而有意识地学习、控制音乐能力的人,反而能学会隐藏。就像……”
他寻找着合适的比喻。
“就像学会了控制呼吸的潜水员。”顾言接话,“可以在水下待得更久,而不被水面的人发现。”
陆清歌看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生物学上的父亲曾经深爱的人,一个是他父亲另一段深刻感情的对象。他们因林暮而联结,如今又因他而重新聚集。
这感觉很奇怪,像是踏入了一个早已写好的故事,而他是那个迟到的角色。
“我有个条件。”他说。
沈寒星挑眉:“什么条件?”
“在寻找真相的过程中,你们不能把我当成林暮的替代品。”陆清歌的声音很坚定,“我是陆清歌,不是林暮。我有我自己的音乐,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的……人生。”
顾言先笑了,那笑容里有赞赏,也有某种释然:“说得对。你是陆清歌,林暮的儿子,但首先是你自己。”
沈寒星沉默片刻,然后轻轻点头:“我答应你。”
窗外的雪光映在钢琴漆面上,泛起一层柔和的光晕。陆清歌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小歌,音乐是最诚实的语言。当你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唱歌吧。”
他走到钢琴前,在沈寒星身边坐下。顾言架起小提琴,琴弓悬在弦上。
“从哪开始?”陆清歌问。
沈寒星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弹出一个简单的和弦:“从《冬寂》开始。林暮未完成的乐章,现在由我们来继续。”
琴声响起,像雪落在地上,寂静而坚定。小提琴加入,如风穿过松林。陆清歌深吸一口气,开始哼唱那段他在梦中听过无数次的旋律。
三个声音交织在一起——钢琴的清冷,小提琴的温暖,人声的清澈。它们如此不同,却又奇妙地和谐。
在音乐中,陆清歌暂时忘记了那些复杂的身份、未解的谜团、潜在的威胁。他只是唱歌,只是感受旋律在胸腔中共鸣,只是看着雪花在窗外无声飘落。
他不知道这条路会通向哪里,不知道真相会多么残酷,不知道这段奇特的“三人行”会走向何种结局。
但他知道,这一刻,在958琴房里,在沈寒星和顾言的陪伴下,在父亲留下的旋律中,他第一次感到了某种近乎“完整”的东西。
那不是找到了缺失的拼图,而是发现自己本身就是一幅完整的画,只是刚刚开始被看见。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天色已暗。琴房没有开灯,只有街灯的光透过窗户,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
“下周同一时间。”沈寒星说,声音里有陆清歌从未听过的温和,“记得带谱子。”
“我会准备好练习曲。”顾言收拾琴盒,“还有,清歌,你的音准很好,但呼吸控制需要加强。明天我给你一些练习方法。”
陆清歌点头,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学生,又像是同伴,更像是某种模糊的、尚无法定义的关系。
他走出琴房时,雪已经停了。月光照在积雪上,世界一片银白。他回头看了眼958的窗户,暖黄的灯光亮起,两个剪影映在窗帘上,似乎在交谈。
手机震动,是两条几乎同时到达的信息。
沈寒星:“路上小心。雪天路滑。”
顾言:“回去记得用热水泡手,预防冻伤。”
陆清歌看着这两条信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打字回复:“知道了,谢谢两位老师。”
然后他收
然后他收起手机,走向宿舍。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某种古老的、安心的节拍。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958琴房里,沈寒星和顾言进行了一场简短的对话。
“你确定要把他卷进来?”顾言问,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他已经卷进来了,从他出生那天起。”沈寒星看着窗外的雪,“林月把他保护得很好,但二十二岁是个期限。林暮在日记里说得很清楚,过了二十二岁,天赋会完全觉醒,无法再隐藏。”
“那我们能保护他吗?”
沈寒星沉默了很久,久到顾言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不知道。”最终,他说,“但我会用尽全力。为了林暮,也为了……”
他没有说完,但顾言懂了。
为了那个有着和林暮相似的眼睛,却唱着完全不同旋律的年轻人。
月光下,音乐学院的红砖建筑静默矗立。956琴房的窗户依然敞开着,风穿过房间,翻动墙上的乐谱,哗啦作响,像是有人在轻声歌唱。
而在城市另一端,一栋高楼顶层的办公室里,一个男人正在看一份报告。报告首页是陆清歌的照片,旁边标注着:“目标已接触沈寒星、顾言。天赋确认,等级A。建议启动‘回声计划’第二阶段。”
男人合上报告,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但他眼中只有远处音乐学院那一点微光。
“林暮,”他轻声自语,“你的孩子长大了。这次,我们不会让他逃掉。”
雪又开始下了,无声无息,覆盖了所有痕迹。
但有些东西,是雪也掩埋不了的——比如旋律,比如记忆,比如三个在琴房里奏响的、关于爱与真相的和弦。
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四章:共鸣的代价
——当乐谱成为密码,每个音符都可能是解开真相的钥匙
第一幕:破译《冬寂》密码
956琴房的发现让陆清歌、沈寒星和顾言陷入更深的迷雾。林暮遗留的乐谱中隐藏着一种特殊的“相位编码”——需要将《冬寂》原始母带与陆清歌即兴创作的“镜像版本”同步播放,才能解码出完整信息。
深夜,三人聚集在958琴房,将两段音频导入专业声谱分析软件。屏幕上,声波交织成螺旋状几何图形,最终浮现一组坐标:北纬32°07′,东经118°46′——指向城南废弃的“圣保罗教堂”,正是林暮失踪前最后采风的地点。
“这是暮叔的笔迹……”顾言指向图形边缘一行小字,“‘当三重音共鸣,雪落之门开启’。”沈寒星沉默抚过钢琴,弹出一段《冬寂》的变奏,“林暮说过,这段旋律是‘钥匙’。”
第二幕:教堂下的秘密
圣保罗教堂地下室内,三人找到林暮遗留的防水铁盒。盒中是一本实验记录册,揭开了“知更鸟计划”的核心真相:
- 计划本质:某势力通过脑波监测技术,窃取具有“时序共鸣”体质创作者的灵感,用于训练AI作曲系统。林暮因体质特殊被选为“样本07”,而陆清歌是更罕见的“镜像共鸣体”。
- 林暮的牺牲:七年前阿尔卑斯山雪崩并非意外,而是林暮为保护沈寒星和顾言,故意触发雪崩销毁实验数据。他在日记中写道:“他们想要的不只是音乐,是控制灵感的源头。”陆清歌翻到最后一页,瞳孔骤缩——记录显示,林暮可能还活着,但被囚禁在某处“继续提供灵感”。
第三幕:背叛与守护
真相浮出时,顾言突然拦住欲离开的沈寒星:“你不能单独行动!‘知更鸟’的势力远超想象,当年暮哥的事……可能有内鬼。”
沈寒星甩开他的手,眼神冰冷:“你早知道林暮可能活着,却瞒了我七年?”
顾言苦笑:“是林暮的遗言……他让我发誓,在你放下执念前绝不能透露半分。”他看向陆清歌,“但现在,清歌成了新目标。他们需要‘镜像体’完善共鸣系统。”
矛盾爆发之际,教堂门口传来鼓掌声。苏晚晴带着几名黑衣人现身:“精彩!可惜你们忘了,音乐家的弱点永远是感情用事。”她亮出手机屏幕——江教授被绑在密室中,胸前绑着定时炸弹。
第四幕:三重奏的抉择
苏晚晴揭开最终阴谋:她父亲苏振海是“知更鸟”明面代理人,而真正的主谋是沈寒星之父沈振海,目的是通过控制文化符号影响集体潜意识。
“二选一吧。”苏晚晴轻笑,“交出血清样本和《冬寂》母带,或者看江教授被炸成碎片。”
危急关头,陆清歌突然弹响教堂管风琴——正是林暮日记中记载的“共鸣频率”。音波震动下,地下密室墙壁坍塌,露出隐藏的实验室入口。顾言趁机制住苏晚晴,沈寒星冲入密室救人。
混乱中,陆清歌在实验电脑上发现关键信息:林暮的脑波信号仍被实时监测,位置锁定在城郊废弃无线电塔。他按下发送键,将坐标共享给一个陌生号码——“M”。
当真相如同骤停的旋律,寂静本身便成了最震耳欲聋的回响。
陆清歌站在956琴房中央,手中那本棕色皮面日记的重量,远超物理范畴。母亲林月临终前那句“等你二十二岁后,去找沈寒星”的嘱托,此刻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二十二年来认知的每一个断层。
他不是林月的儿子,他是林暮的儿子。 这个认知重塑了过去的一切细节——母亲凝视旧照片时的哀伤,她反复聆听那首《冬寂》时的泪水,以及她坚持让他学习音乐的执念。
“我该称呼您什么?沈教授?还是……”陆清歌昨日的问题悬在半空,答案却已沉重地压在心口。他看着窗外愈下愈大的雪,第一次感到血缘的牵引力如此具体而疼痛。
与此同时,958琴房内,沈寒星指尖下的《冬寂》变奏曲再次中断。他烦躁地合上琴盖,目光落在琴谱边缘林暮飞扬的字迹上——“给寒星:如果有一天你弹到这里卡住了,别硬来。试试升C小调,那像雪落下的声音。”
顾言推门而入,带来一身寒气:“清歌都知道了?”
沈寒星没有回头:“知道了。但知道和理解是两回事。”
“那你呢?”顾言走到他身边,“你理解林暮为什么这么做吗?为什么选择离开,为什么把孩子交给林月抚养?”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沈寒星封锁七年的情感闸门。他想起林暮失踪前那段时期的反常——频繁查看家族相册,偷偷录制儿歌,甚至开始研究基因遗传与音乐天赋的课题。
“他可能预感到危险。”沈寒星的声音干涩,“‘知更鸟’计划针对的是具有‘时序共鸣’体质的人。林暮是,清歌也是。他把清歌交给林月,是想切断这种体质被追踪的可能。”
顾言沉默片刻,从琴盒夹层取出一封泛黄的信:“林暮离开前留给我的。他说如果有一天清歌来到我们面前,就把这个交给你。”
信纸上只有短短几行:
“寒星,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终于还是没能逃脱。清歌是我们的孩子,更是未来的希望。别让我犯下的错,成为束缚他的枷锁。爱如音乐,不应有疆界。——永远爱你的,暮”
“我们的孩子……”沈寒星重复着这个词,指尖微微颤抖。七年来,他始终以为林暮的离开是对他们感情的背叛,却从未想过这可能是一种更深刻的保护。
就在这时,陆清歌抱着那本日记和铁盒出现在958门口。他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或崩溃,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我母亲……”他顿了顿,改口道,“林月女士的日记里提到,林暮失踪前交给她的不止是孩子,还有一份关于‘镜像计划’的完整数据。”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静湖的石头,激起千层浪。
“什么数据?”沈寒星和顾言异口同声。
“关于如何识别和屏蔽‘时序共鸣’体质的技术资料。”陆清歌打开铁盒,取出一枚微型芯片,“林暮在‘知更鸟’计划内部潜伏期间收集的。他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人用这些数据反制那个组织。”
顾言迅速将芯片插入加密阅读器。屏幕亮起,大量技术文档和实验记录涌现。最令人震惊的是一段监控视频,日期是七年前阿尔卑斯山雪崩当天。
视频中,林暮与一个背影模糊的男子在雪山小屋会面。男子声音经过处理,但话语清晰可辨:
“林先生,你的研究很出色。但‘知更鸟’要的不是数据,是样本。你的儿子陆清歌,才是完美的‘镜像体’。”
林暮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不会让你们碰他。”
“那就用你自己来换。”男子轻笑,“加入我们的‘永恒创作’项目,用你的灵感换取他的自由。你知道的,对于能预知音乐潮流的天才,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他……持续创作。”
视频到此中断。但足以印证最坏的猜测——林暮的“失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自我牺牲。
当晚,音乐学院旧馆。
根据芯片中的线索,三人找到了林暮隐藏在956琴房密码柜里的最终遗物:一个完整的“镜像计划”反制方案。
方案核心是一首名为《逆镜像》的未完成交响乐。林暮在笔记中解释:这首乐曲的特定频率组合,可以干扰“知更鸟”用于捕捉创作者脑波的设备。
“但他只完成了钢琴和小提琴部分。”陆清歌翻看着乐谱,“中提琴和大提琴声部是空的。”
沈寒星和顾言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决心。
“我们可以完成它。”沈寒星说,“就像二十年前我们合作《冬寂》一样。”
顾言点头,轻轻调试琴弦:“但这次,不止我们三个。”
他的目光落在陆清歌身上。是邀请,也是传承。
陆清歌触摸着乐谱上林暮的笔迹,感受着血脉深处传来的共鸣。他抬头看向两人,眼中闪烁着与前人如出一辙的光芒:
“告诉我该怎么做。”
然而,当他们沉浸在希望中时,危险已悄然而至。
深夜,陆清歌回到宿舍,发现门缝下塞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中只有一行打印的字:
“知更鸟的巢穴不止一个。你父亲的选择,现在轮到你了。”
随信附着一张模糊的照片——是年幼的陆清歌被林月抱在怀中,背景是956琴房窗外。拍摄角度显示,拍照者当时就在琴房内。
陆清歌感到脊背发凉。原来这二十二年来,他一直生活在某种监视之下。而监视者,很可能就是身边某个看似亲近的人。
他想起江教授反常的热心,苏晚晴及时的出现,甚至王总监暧昧的态度……每个人似乎都藏着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