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霜寂荒原的过程,远比预想的更加艰难。那些战斗型律法傀儡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死死咬在身后,它们不受地形和疲惫的影响,精准地循着云疏身上那独特的“心契”波动,进行着不死不休的追击。
三人带着小阿苑,在荒原外围的冻土苔原和崎岖冰谷中亡命奔逃了整整三天。体力与灵力都已逼近极限,尤其是云疏,接连强行催动“心契”之力,又遭受玄无厌意念冲击的反噬,此刻脸色灰败,气息紊乱,全靠一股意志在强撑。
石铁怀中抱着因惊吓和寒冷而昏昏沉沉的阿苑,每一步踏在冻土上都留下深深的脚印,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不行了……云疏哥,再跑下去,不用它们动手,咱们自己就先垮了!”
星言的情况稍好,但连续施展星光术进行干扰和隐匿,也让她的精神力消耗巨大,脸色苍白。她回头望了一眼,眼中星辉闪烁,焦急道:“它们又追上来了!距离在拉近!这样下去我们根本甩不掉!”
云疏靠在一块冰岩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刺痛。他看着怀中因他之前安抚而暂时沉睡、却依旧眉头紧锁的阿苑,又看了看疲惫不堪、却依旧紧紧护在他身边的石铁和星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沉的责任感交织在心头。
逃,还能逃到哪里去?玄无厌的触手遍布律法界,这种漫无目的的逃亡,终有尽头。
必须……必须有一个能够立足、能够喘息、甚至能够反击的地方!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燃起。他想到了玄无厌那由冰冷符文和数据构成的意念空间,想到了沉铁山遗迹中那充满守护意志的石室。既然“心契”之力可以引动外界法则,可以与遗迹共鸣,那么……能否在自身内部,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不受外界冰冷法则侵蚀的领域?
一个……以自身信念为基石,以心契之力为框架的——“心域”!
这个想法疯狂而大胆,甚至有些异想天开。但此刻,濒临绝境的压力,守护同伴的强烈意愿,以及之前数次触摸到“心契”本质的经历,让这个念头变得无比清晰和迫切。
“我们不能……再这样逃下去了。”云疏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他看向石铁和星言,“我需要一点时间,尝试……构建一个临时的‘据点’。”
“据点?在这里?”石铁环顾四周白茫茫的冰原,一脸难以置信。
星言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看着云疏眼中那决绝的光芒,深吸一口气:“你要构筑‘心域’?就像……玄无厌那样?”
“不,和他不一样。”云疏摇头,眼神清澈,“他的领域,是冰冷的规则,是排斥一切的‘理’。而我的……我希望是温暖的守护,是承载希望的‘心’。”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但这只是我的设想,从未尝试过,极度危险,可能会失败,也可能会引来更可怕的后果。一旦我开始,就无法移动,需要你们……为我护法,争取时间。”
石铁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将巨锤顿在地上,激起一片冰屑:“云疏哥,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石铁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那些铁疙瘩碰你一根汗毛!”
星言也坚定地点点头:“我会布下最强的星光迷障,尽可能干扰和拖延它们。你放心尝试,我们……信你。”
没有再多言,云疏盘膝坐下,将阿苑轻轻交给星言照顾。他闭上双眼,强迫自己忽略掉身后越来越近的、律法傀儡行进时特有的金属摩擦声和能量核心的嗡鸣,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沉入那因多次运用而变得熟悉却又依旧神秘的“心契”本源。
构筑心域,该从何开始?
他回想起玄无厌的意念空间,那里是纯粹的“理”与“序”。而他的根基,是“心”。
首先,是“基石”。什么是自己绝不会动摇的信念?
“公平……” 他心中默念。并非玄无厌那冰冷量化的公平,而是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等与尊重的渴望。这意念化作一点温暖的金色光芒,在他虚无的识海中亮起,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不灭。
“守护……” 守护同伴,守护弱小,守护心中那一点未曾磨灭的温暖与希望。这意念化作柔和的白色光晕,环绕着金色光点,带来一丝稳固感。
“自由……” 反抗强加的命运,打破不公的枷锁,追求选择的权力。这意念化作跳动的青色风旋,融入光晕,带来一丝活力。
三种核心信念,如同三原色,在他识海中交织、融合,渐渐凝聚成一个不断旋转、散发着温暖光辉的、不规则的晶体雏形——这便是他心域的基石!
基石已成,接下来是“框架”。如何将内心的信念,投射为外显的法则?
云疏福至心灵,他没有去凭空创造复杂的规则,而是开始“回忆”和“定义”。
他回忆起在青云坊市,帮助张老爹时,那份找到漏洞、迫使地头蛇让步的“智”与“坚持”,一道闪烁着睿智蓝光的线条从基石中延伸而出。
他回忆起面对“血脉奉献契”时,那份挺身而出、怒斥不公的“勇”与“担当”,一道炽热的红色线条随之浮现。
他回忆起构筑“公平守护契”时,那份汇聚众人信念、引动法则共鸣的“诚”与“信”,一道厚重的土黄色线条缓缓勾勒。
他回忆起在古老遗迹,感受先民立誓时的那份“质朴”与“和谐”,一道充满生机的绿色线条悄然缠绕。
他甚至回忆起星言观测命运时的“洞察”,石铁挥锤锻造时的“创造”……他将这些属于他们三人的特质,以及一路行来所见证的美好品质,都化作一道道不同色彩、不同性质的线条,以基石为中心,开始编织、构筑。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力,远比单纯的战斗更加艰难。他仿佛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在用自己稚嫩的精神力,笨拙却又无比认真地搭建着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每一道线条的勾勒,都让他脸色更白一分,身体微微颤抖。
外界,律法傀儡已经逼近至百丈之内!它们眼中红芒锁定盘坐的云疏,手臂抬起,光束武器开始充能,发出令人心悸的“滋滋”声。
“来了!挡住它们!”石铁狂吼一声,如同暴熊般冲出,巨锤带着开山裂石之势,悍然砸向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律法傀儡!
“铛——!”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那律法傀儡被砸得一个趔趄,胸口的金属甲胄凹陷下去一大块,但它的动作几乎没有停滞,反手一道能量光束就射向石铁!石铁狼狈地翻滚躲开,原先所在的地面被炸出一个焦黑的坑洞。
“这些铁疙瘩,好硬的壳!”石铁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更加凶狠。
星言双手疾挥,道道星光如同灵活的触手,缠绕向律法傀儡的关节和传感器,试图让它们失衡或失去目标。但这些战斗傀儡显然比矿区的更加先进,对干扰有一定的抗性,只是动作稍微迟缓,依旧坚定地向着云疏推进。
“它们的核心指令是优先清除云疏!”星言焦急地喊道,“石铁,不能放它们过去!”
“知道!”石铁怒吼着,再次冲上前,完全放弃了防御,采用以伤换伤的搏命打法,死死缠住两个律法傀儡。他的身上很快添了几道焦黑的伤痕,鲜血浸湿了兽皮袄,但他一步不退!
更多的律法傀儡绕过石铁的拦截,冲向云疏。星言咬紧牙关,将星光之力催动到极致,在云疏周围布下一层又一层的星光壁障。
“噗噗噗!”能量光束不断轰击在星光壁障上,涟漪阵阵,壁障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云疏!快啊!”星言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精神力即将枯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盘坐的云疏身体周围,空间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水波般的扭曲!一股温暖、奇异、与他之前散发的心契之力同源却更加稳定、更加磅礴的气息,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
那些冲在最前面、即将突破星光壁障的律法傀儡,在接触到这扭曲空间的边缘时,动作猛地一滞!它们眼中的红芒急速闪烁,仿佛遇到了无法理解的程序错误。它们发射的能量光束,在进入那片扭曲空间后,竟如同泥牛入海,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云疏的识海中,一个简陋却稳固的“框架”已然成型!它并非宏伟的宫殿,更像是一个初具雏形的、温暖的山谷。山谷中央,是那三色基石化作的泉眼,流淌着信念的泉水。四周,由各种品质线条构筑的“法则”如同蜿蜒的小径、稚嫩的幼苗、初成的篱笆,虽然简单,却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这便是他的“心域法庭”雏形!在这里,他的意志,便是最高的法则!
他“睁开”了心域之“眼”。
在外界看来,以云疏为中心,一个半径约十丈的、半透明的淡金色光罩悄然浮现,将他和靠近的星言、以及身后不远处的石铁与阿苑都笼罩了进去。光罩之内,景象微微扭曲,空气变得温暖,地面的冰雪悄然融化,露出下面黑色的泥土,甚至有一丝丝极淡的、代表着“生机”的绿意,在法则的滋养下顽强地钻出!
而那些冲入光罩范围的律法傀儡,则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之中!
它们赖以运行的、基于外界冰冷《万象律》的底层逻辑,在这个充满云疏个人意志和温暖信念的领域内,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和排斥!
一个律法傀儡试图举起光束武器,却发现武器重若千钧,因为它“攻击”的指令,在这个倡导“守护”的领域内受到了压制。
另一个傀儡试图分析领域结构,却发现数据流混乱不堪,因为云疏的“心域”根本就不是用它们所能理解的“数据”构成的。
它们僵立在领域内,如同生锈的机器,动作卡顿,红芒乱闪,发出意义不明的错误提示音。
“这……这是……”石铁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目瞪口呆。他身处领域内,不仅没有感到不适,反而觉得身上的伤痛都减轻了几分,消耗的体力也在缓慢恢复。
星言也松了口气,疲惫地坐倒在地,感受着领域内那温暖祥和的气息,眼中充满了惊叹:“成功了……云疏,你真的做到了……”
云疏依旧盘坐着,脸色苍白如纸,身躯微微摇晃,构筑和维持这初生的心域,几乎榨干了他最后一丝力量。但他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疲惫却欣慰的笑容。
他“看”着领域内那些陷入“逻辑死循环”的律法傀儡,心念微动。
在心域的“法庭”上,这些依据外界错误“律法”(伪契精神)行事的傀儡,本身就是“违法者”。
他没有力量将它们摧毁,但他可以……“驱逐”。
“此域,不欢迎冰冷的掠夺者。”
一道无形的、代表着此域基本“法理”的意念波动,如同涟漪般扫过所有律法傀儡。
下一刻,那些律法傀儡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一个个踉跄着、翻滚着被硬生生“排斥”出了淡金色的光罩范围,重重地摔在外面的冻土上!
它们挣扎着爬起来,眼中的红芒锁定了光罩,却不再靠近,只是在外面徘徊,似乎在进行更高层级的风险评估和指令申请。
淡金色的心域光罩微微波动着,顽强地抵御着外界的冰冷法则侵蚀,如同暴风雪中一盏温暖却坚韧的孤灯。
云疏缓缓睁开现实中的双眼,视线有些模糊,他看向围拢过来的同伴,虚弱地笑了笑:
“暂时……安全了。”
石铁看着外面那些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律法傀儡,又看了看这方小小的、却充满生机的天地,猛地一拍云疏的肩膀(力道控制得极轻),激动得语无伦次:“云疏哥!你太厉害了!这……这地方太好了!咱们以后是不是就有个家了?”
星言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她细心地将一件厚衣服披在云疏身上,轻声道:“先别说话,好好休息,恢复力量。维持这个领域,消耗一定很大。”
小阿苑不知何时也醒了,她好奇地伸出小手,触摸着领域内那温暖的、仿佛不存在的壁垒,大眼睛里充满了惊奇,小声问星言:“星言姐姐,这里……这里不冷了,小白会不会好起来?”
星言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搂得更紧。
云疏靠在冰岩上,感受着心域内流淌的、属于他自己的法则力量,虽然微弱,却真实不虚。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心域还需要不断完善和加固,玄无厌的威胁也远未解除。
但至少,他们有了一个立足点,有了一个可以喘息、可以思考、可以积蓄力量的——家。
薪火,终于有了一个能够避风的,小小的灶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