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千山万水，历经近一个月的谨慎跋涉，云疏、星言和石铁终于抵达了大陆极北的边缘——霜寂荒原。
还未真正踏入，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便已扑面而来。这寒意并非全然来自物理的低温，更多是一种法则层面的、剥夺生机的冰冷。放眼望去，荒原无边无际，大地是病态的灰白色，天空低垂，呈现一种诡异的、缺乏变化的铅灰色，仿佛一块巨大的、毫无生气的幕布。稀疏的、扭曲的枯树如同伸向天空的骸骨手臂，风声呜咽，却带不来丝毫鲜活的气息。
“这地方……让人浑身不舒服。”石铁紧了紧身上厚重的兽皮袄，眉头拧成了疙瘩，“感觉……像是进了某个巨大坟墓的外围。”
星言的面纱在寒风中微微拂动，她眼眸中星辉流转，试图观测此地的“命运之线”，但很快，她脸色微白地摇了摇头：“混乱……而且正在被‘覆盖’。很多线条到这里就突兀地中断了，或者变成了……一种单调的、重复的轨迹。就像……织好的锦缎被强行拆解，又用同一种灰色的线重新缝合。”
云疏沉默地感受着。他体内的“心契”之力在此地显得格外滞涩，仿佛游鱼陷入了半凝固的冰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排斥力，排斥着一切“不确定”与“鲜活”。
“小心行事，收敛气息。”云舒低声道，“我们沿着边缘探查，先不要深入。”
三人沿着荒原与尚存一丝绿意的冻土带交界处潜行。越是深入，那股冰冷的压抑感就越发强烈。偶尔能看到一些废弃的村落遗迹，房屋结构完好，却没有丝毫人烟，甚至连老鼠、昆虫的痕迹都看不到，寂静得可怕。
“看那里！”星言突然指向远处。
只见一片相对平坦的灰白色大地上，矗立着几座风格统一、棱角分明的银灰色建筑，与周围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建筑周围，有数十个身影正在……“劳作”。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挖掘着地面，将一种闪烁着微弱符文的黑色矿石装入特制的容器中，每一个动作的幅度、频率都完全一致，精准得如同傀儡。
不，他们就是傀儡！
随着距离拉近，三人看得更加清楚。那些“人”穿着统一的灰色制式服装，面容呆滞，眼神空洞，没有丝毫神采。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甚至没有喘息声，只有机械臂运转般的窸窣声和矿石碰撞的清脆响声。
“律法傀儡……”云疏的声音干涩。这些，就是被“净世计划”“格式化”后的人类吗？
“妈的……”石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锤柄的手青筋暴起，“把人……把人变成这个样子……”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正在搬运矿石的“傀儡”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动作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不符合预设程序的趔趄。他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动了那么一瞬，浮现出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错误”，仿佛触发了某种警报。
嗡——！
一道冰冷的银色光束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地笼罩住那个“傀儡”。“傀儡”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那丝茫然瞬间被更强的空洞取代，整个身体似乎变得更加“规整”，动作恢复了之前的绝对精准，甚至比之前更加僵硬。
“错误纠正完毕。效率提升0.7%。”一个毫无感情的、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从银色建筑方向传来。
这一幕，让藏身于岩石后的三人遍体生寒。
“他们……连一点点‘意外’都不允许存在吗？”星言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这就是玄无厌想要的‘秩序’……”云疏的心沉到了谷底，“没有情感，没有差错，没有……人性。”
正当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时，一阵微弱的、压抑的啜泣声，顺着风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三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朝着声音来源摸去。在一处背风的、巨大的岩石裂缝深处，他们找到了声音的主人——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衣衫单薄破旧、冻得嘴唇发紫的小女孩。她蜷缩在那里，怀里紧紧抱着一只早已冻僵、身体部分区域已经呈现出不正常金属色泽的雪兔，小小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看到突然出现的三个陌生人，小女孩惊恐地往后缩了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
“别怕，小妹妹，我们不是坏人。”星言立刻蹲下身，声音尽可能地柔和，她解下自己的斗篷，轻轻披在小女孩身上，“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小女孩瑟缩了一下，看了看星言温柔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虽然高大但似乎没有恶意的石铁和气质平和的云疏，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
“爹……爹爹和娘亲……还有村子里的人……都被……被‘银衣服’带走了……”她指着远处那些银灰色建筑和律法傀儡的方向，“他们……他们变得好奇怪……不认识阿苑了……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干活……”
她用力抱紧了怀里冰冷的雪兔，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小白……小白想去找娘亲，跑出去了……回来就……就变成这样了……不动了，还变得硬邦邦的……”
云疏蹲下来，看着小女孩——阿苑怀中那只部分“傀儡化”的雪兔，心中涌起滔天怒火。连一只无辜的小动物都不放过！
“阿苑，”云疏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知道那些‘银衣服’把大家带到哪里去了吗？或者说，你是怎么躲过来的？”
阿苑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小声说：“爹爹……爹爹在被带走前，用力推了我一把，把我推进了这个石头缝里，让我……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我等了好久好久，他们都没回来……”
她抬起头，充满希冀又带着绝望地看着云疏：“大哥哥，大姐姐……你们……你们能救爹爹和娘亲吗？他们是不是……是不是生病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割在三人心上。救？如何救？那些被彻底“格式化”的人，还能算是原来的他们吗？
石铁猛地转过身，一拳狠狠砸在岩壁上，低吼道：“玄无厌！老子跟你势不两立！”
星言将阿苑轻轻揽入怀中，感受着女孩瘦小身体的冰冷和颤抖，眼眶微红，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云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愤与无力感。他伸出手，轻轻放在阿苑的头顶，一丝极其温和的、蕴含着“安抚”与“守护”意念的“心契”之力，如同暖流般缓缓渡了过去。
“阿苑，别怕。”云疏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们会想办法。你先跟这位星言姐姐在一起，她会保护你，好吗？”
阿苑感受着那股从未体验过的温暖气息，仿佛回到了爹娘还在身边的时光，心中的恐惧稍稍减轻，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抓住了星言的衣角。
就在这时，云疏脸色猛地一变！
他感觉到，自己刚才为了安抚阿苑而释放出的那丝微弱的心契之力，如同投入寂静湖面的石子，虽然细微，却似乎引起了某种庞大存在的注意！一股远比之前那些律法傀儡更加冰冷、更加凝聚的探查性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正从银色建筑群的方向，缓缓地向这边扫来！
“不好！我们被发现了！”云疏低喝一声，“快走！”
石铁二话不说，一把将小阿苑抱起，护在怀里。星言指尖星光急闪，试图干扰那股探查意念。
然而，那股意念极其强大，并且似乎对“心契”这种异种能量格外敏感，锁定得极快！
“发现未经登记的异常灵机波动，坐标锁定。执行清除程序。”
冰冷的金属合成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近在咫尺！
数道银灰色的身影，以一种远超普通律法傀儡的敏捷和速度，从岩石后方和侧翼包抄而来。它们的外形更加接近人形，但关节处是明显的金属结构，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红芒，手中持有的不再是矿镐，而是闪烁着危险能量的光束武器。
“是战斗型的律法傀儡！”星言惊呼。
“石铁，保护好阿苑！星言，干扰它们！我来断后！”云疏瞬间做出决断，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可能让他们全军覆没。
他踏前一步，面对疾驰而来的律法傀儡，不再试图完全隐藏心契之力。他将对不公的愤怒、对弱小的守护之意、对这片被践踏土地的悲悯，全部凝聚起来！
他没有吟唱，只是将双掌猛地按在冰冷的大地上！
“此地的古老意志，若尚存一丝不甘被奴役之念，请助我！”
这一次，他沟通的不是遥远的遗迹，而是脚下这片正在被“格式化”的、痛苦呻吟的土地本身！
嗡——！
灰白色的大地微微震颤！一股源自地脉深处的、微弱却无比顽强的抗拒意志，回应了云疏的呼唤！虽然无法直接对抗玄无厌的法则，却足以在局部造成一瞬间的干扰！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律法傀儡，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松软泥泞，动作顿时一滞！它们眼中的红芒急促闪烁，似乎在重新计算环境参数。
“就是现在！走！”云疏吼道，脸色因过度消耗而再次苍白。
石铁抱着阿苑，如同蛮牛般冲向包围圈的薄弱处。星言双手挥洒，道道星光如同无形的绸带，缠绕向那些律法傀儡的传感器，进一步干扰它们的锁定。
三人带着小女孩，险之又险地冲出了包围圈，头也不回地向着荒原之外亡命狂奔。身后，律法傀儡冰冷的追击声和能量光束划过空气的尖啸声不绝于耳。
直到彻底摆脱追击，重新感受到冻土带那相对“鲜活”的空气，三人才力竭地瘫坐在地，大口喘息。
小阿苑在石铁怀里瑟瑟发抖，大眼睛里满是后怕。
云疏望着身后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灰白死域，拳头紧紧握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亲眼看到了，玄无厌所谓的“秩序”，是如何践踏生命、扼杀灵魂的。这不再是理念之争，而是生存与毁灭的战争。
“我们必须阻止他……”云疏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钢铁般的决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霜寂荒原的悲歌，绝不能成为整个律法界的终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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