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尽的黑暗。只有星言指尖流淌的微弱星辉，如同指路的萤火，在错综复杂、仿佛没有尽头的废弃矿道中艰难地指引着方向。石铁背着因强行施展“心契”而元气大伤的云疏，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通道内回荡，格外刺耳。
身后，那股冰冷、庞大的威压如同跗骨之蛆，始终未曾远离，甚至还在缓慢而坚定地逼近。律者级追猎者——玄无厌，显然拥有着他们无法想象的追踪手段。
“这样下去不行！”石铁低吼着，汗水沿着他古铜色的脸颊滑落，滴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他迟早会追上我们！云疏哥怎么样了？”
星言回头看了一眼伏在石铁背上、脸色苍白的云疏，眼中满是忧虑：“他的气息很弱，精神力透支严重。我们必须找个地方让他休息，否则……”
就在这时，云疏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勉强抬起头，虚弱地指向矿道的一个岔路口左边那条更为狭窄、几乎被蛛网和落石封死的通道：“那边……去那边……”
“那边是死路！我之前探查过！”石铁急道。
“不……听他的。”星言凝神感知，眼眸中的星辉微微闪烁，“那里……有某种非常古老、非常微弱的‘回响’，和云疏之前施展那力量时散发的波动……有些类似。”
石铁不再犹豫，低吼一声，用肩膀撞开挡路的碎石，挤进了那条几乎被遗忘的通道。通道一路向下，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空气中也开始弥漫起一股尘封的、混合着古老岩石和某种奇异能量的气息。
通道的尽头，并非预想中的死胡同，而是一扇半掩着的、由某种不知名黑色巨石垒成的拱门。拱门上方，刻着几个早已被岁月风化得模糊不清的古字，隐约能辨认出似乎是“守……心……阁”。
门内，是一个不算宽敞的石室。石壁光滑，上面残留着一些早已失去灵光的壁画痕迹，描绘着古人握手立誓、共同劳作的场景，充满了质朴与和谐的气息。石室中央，有一个小小的石台，上面空无一物，却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庄重感。
“这里是……”石铁将云疏小心地放在石台边，警惕地环顾四周。
“是古代‘守契人’的一处遗迹。”云疏靠着石台，艰难地开口，他怀中的那份皇契灰烬，在此地竟然散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的暖意，仿佛游子归家。“我能感觉到……先辈们的气息。他们……曾经在这里坚守着某种信念。”
然而，还未等他们稍作喘息，那股冰冷的威压已然降临至石门之外。
玄无厌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挡住了唯一的出路。他依旧那副淡漠的表情，目光扫过石室，最后落在云疏身上。
“不错的藏身之处，沾染着陈旧契约的臭味。”他的声音在石室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可惜，到此为止了。你们无处可逃了。”
他并未急于动手，而是缓缓抬起双手，十指如同弹奏琴弦般在空中轻点。随着他的动作，无数细密、冰冷的银色符文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爬满了石室的入口、墙壁，甚至向着天花板和地面蔓延！
“法则牢笼——‘绝对禁契之域’。”
银色的符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网，将整个石室彻底笼罩。云疏三人瞬间感觉到，自己与外界天地灵气的联系被彻底切断！更可怕的是，他们体内原本流转的灵力，以及任何试图凝聚契约之力的念头，都受到了极强的压制，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晦涩难动！
“在这里，一切契约之力都被禁止、被压制。”玄无厌平静地陈述，如同在宣读一条不容置疑的律法，“你们的反抗，毫无意义。交出你从皇契灰烬中得到的东西，以及你那种……扭曲契约本质的邪术，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体面的终结。”
石铁怒吼着试图冲向玄无厌，却发现每踏出一步都沉重无比，体内的气血之力如同被冻结，根本无法调动。星言指尖的星光也黯淡到了极点，几乎难以凝聚。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三人淹没。这一次，似乎真的走到了尽头。
云疏背靠着冰冷的石台，感受着怀中灰烬传来的、与整个石室共鸣的温暖，听着玄无厌那将“契约”视为冰冷工具的话语，回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老农的感激，星言的反抗，石铁和匠魂宗弟子的不屈，以及那份“公平守护契”达成时，众人眼中重燃的希望之光……
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最终汇聚成一道清晰的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茫与恐惧！
契约的真意……不在于“形”，不在于冰冷的条文与符文……而在于“心”啊！
是那份愿意信守承诺的“诚心”！
是那份愿意守护他人的“决心”！
是那份追求公平公道的“本心”！
律法可以为契约提供框架，但真正赋予契约力量的，是订立者那份发自灵魂的“真心实意”！
这一刻，他福至心灵，过往对《万象律》的钻研、对不公的愤懑、对守护的坚持，与此刻在绝境中对契约本质的顿悟，以及怀中灰烬、脚下遗迹中蕴含的古老“守契”信念，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没有试图去凝结任何符文，也没有吟诵任何契言。在玄无厌略显惊愕的目光中，云疏挣扎着，用手掌按住了身下那冰冷的石台，闭上了双眼。
他将自己所有的信念，所有对“守护”同伴、“坚守”公平的渴望，化作一股纯粹到极致的意念，通过手掌，毫无保留地注入到石台之中，注入到这座古老的“守心阁”遗迹之中！
“古老的信约之地啊……若您尚存一丝守护公正之念，请聆听我的祈愿……”
“我愿以此心为契，以我之信念为凭……并非索取力量，只求……守护我身后之人！”
无声的呐喊，在他心间回荡。
刹那间，异变陡生！
整个石室，不，是整个遗迹，轻轻震动了一下！石壁上那些早已黯淡的壁画，骤然亮起了柔和而坚定的白光！壁画中那些握手立誓的先民虚影，仿佛活了过来，对着云疏的方向，微微颔首！
云疏按着的石台，变得温暖无比，一股磅礴、古老而充满善意的力量，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巨龙，缓缓苏醒！这股力量并未破坏玄无厌布下的“法则牢笼”，而是以一种更本质、更崇高的方式，与遗迹本身签订了一道无形的“守护契约”！
“嗡——！”
耀眼却不刺目的白色光辉，以云疏为中心，轰然爆发！光芒所过之处，玄无厌那银色的“法则牢笼”符文，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发出了“滋滋”的声响，虽然没有立刻崩碎，但其运转却瞬间变得凝滞、混乱！那股压制一切契约力量的法则，被这股源自“守护”本心的古老力量，强行干扰、排斥！
“什么？！你竟能……引动遗迹本源之力？！这不可能！这违背了《万象律》的……”玄无厌那万年不变的淡漠脸色终于变了，他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试图加强“法则牢笼”，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在遗迹苏醒的磅礴意志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受欢迎！
“就是现在！”云疏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燃烧着白色的火焰，他嘶声喊道：“石铁！星言！走！”
石铁和星言只感觉周身一轻，那股强大的压制力骤然减弱！两人没有任何犹豫，石铁一把拉起云疏，星言指引方向，三人化作三道流光，趁着“法则牢笼”被古老守护力量干扰、玄无厌心神震动的瞬间，险之又险地冲出了石室，冲入了来时的黑暗矿道之中！
玄无厌并未立刻追击。他站在原地，看着布满裂痕、光芒紊乱的银色符文，又看了看石壁上渐渐黯淡下去的壁画，以及中央那恢复平静的石台，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沉思的神色。
“心……之力？”他低声自语，随即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异端……必须清除。”
但他知道，拥有了那种奇异力量种子并且得到遗迹认可的云疏，已经不再是能够随手捏死的蝼蚁了。他转身，身影融入黑暗，追索并未停止，但猎人与猎物的关系，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废弃矿道的深处，重新汇合的三人靠坐在冰冷的岩壁旁，劫后余生地喘息着。
云疏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的纹路，轻声道：
“他暂时被遗迹的力量拦住了……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石铁重重一拳砸在岩壁上，兴奋又后怕：“妈的！刚才太险了！云疏哥，你最后那一下……太厉害了！那是什么契约？”
“那不是契约……或者说，不只是契约。”云疏看向远方，仿佛能穿透无尽的岩层，看到那片被冰冷律法统治的天空，“那是……‘心契’真正的样子。是我们未来……要走的路。”
星言轻轻点头，星光般的眼眸中倒映着云疏坚定的侧脸：“火种，已经点燃了。”
是的，废契之中，窥见了真正的光芒。秩序的冰面已然碎裂，一条充满荆棘却通往希望的新路，就在他们脚下，等待着他们去开拓。
第一卷，《废契之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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